像烟蒂燃到尽
你记忆里最早的事是什么?
林落记不得了。在一个初夏的午后,如同无数个初夏的午后,林落走在欧洲某个无人知晓的小镇。漫天都是不知名的树,树叶间稀稀落落的阳光像大理石,洒落他满身。小镇在阿尔卑斯山脚下安静的躺着,往东去开车半小时就是日内瓦。边境上连绵起伏的山,山顶上积雪尚未融,跳伞的人前赴后继的飘下来,降落在他视线之外的青山之间。
街上都是说法语的人,林落随意找了一家街边的店坐下来,用破碎的法语点了一杯咖啡,手掌大小。服务员是个欧洲女人,穿统一的制服,碧绿透明的眼睛,在艳阳下微微眯着,问他 “du sucre?” 林落看着她金棕色的头发,地上女服务生弯曲的倒影,阳光反射得他睁不开眼。
林落慢慢开始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情来。他想起幼儿园时在无人问津的肮脏水泥墙上,用粉笔一笔一划画下的一只小鸭子。笨拙的脚掌,羽毛。他给了小鸭子只属于孩童的干净眼睛,后来被雨水冲刷的浑浊。他想起某个艳阳天的下午,他仍在故乡县城的幼儿园,他外婆在外公死后再嫁的老爷爷来接他回家。他坐在一个儿童车上,因为下午在操场上摔倒扭伤的脚踝,骨头清脆的“咯噔”一声。老爷爷向他说了些什么,他低头看到水泥地上的倒影—他坐在小推车上,老爷爷在背后推他。他记得他们将要回家。
“Du sucre, Monsieur?”女服务员又问他。
“Oui, C’est tout.” 林落听见自己说。
结账的时候,林落在账单背面反反复复地写一个句子:In your eyes I see a ripping summer. 他写了多少遍?十遍有吗?也许更多。句子是偷来的,从一本他反复看的书里。林落想起他曾经约过的某个女孩对他讲:你要是觉得自己字单句拙,不够有说服力,你就多说几遍。
林落写完最后一句,在账单背面写下自己的住的破旧旅馆的地址和房间号。
晚些时候那女服务生来敲他的门。林落去开门,见她穿着随意,宽大的T恤,上面写了他看不懂的话。
“你忘了拿你的发票。”那女人用蹩脚的英语说。
林落看着她,淡绿色的眼睛,嘴唇黯淡,脖颈修长,锁骨的下沿没进宽松的T恤里,肩膀上隐隐约约露出鲜红内衣的肩带。
他们做爱。室内一盏灯光昏暗,荧黄色的光晕印在她仍饱满挺立的乳房上。他咬她的乳尖,感觉却像是在吸一根淡而无味的香烟。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女人抚摸他的头发,短而卷翘,和他说弗洛伊德的道理,说男人对乳房的依恋也可能是对母亲母乳依赖的衍生。他吸吮她的乳房,想二十七年前他是否用同一种姿态吸吮过他母亲的乳房。这想法让他忽一阵恶心,软下来。弗洛伊德,林落啐一口,什么狗屁玩意儿。
“Quel age as tu?”林落问她。
那女人没有听懂,林落一字一句拆开来问。她还是听不懂。林落找一张纸写下了,一笔一划 QUEL AGE AS TU。
女人耸耸肩,没有答。
他们又做爱。她叫的响,林落捂住她的嘴。晚些时候天稀稀拉拉下起下雨,打湿林落靠着窗檐的被单。他起身将窗户关上,在潮湿的空气带着夏日青草气味溜进他破旅馆的房间之前。街上形单影只的人匆匆避雨,远处老街的城墙泛黄。这个城市真老,林落想,但什么不老呢?人也要老,与他上过床的所有女人都要老,皮肤皱如豆浆上结的薄薄松弛一层皮,乳房塌陷如麻袋,腰身拘偻。
更晚的时候林落一个人走在下过雨的石子路上,碰见一个狼狈的女人。她走在林落前面,被雨淋过后杂乱卷曲的黑头发,像女人的阴毛。她穿收腰的素色裙子,漏出一截赤裸的脚踝,雨水打湿她的丝绒的高跟鞋。她长什么样呢,林落点了一根烟,走在她后面。那女人以为她挡了林落的道,匆匆让开来。错身的时候林落看到她的脸,好一张失意的面孔。苍白的面容,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像是要凹陷进头颅里,与苍白色对立的棕黑色的眉毛。她也抽烟,鼻翼里呼出浓重的烟雾,染得夜色透出一丝单薄。
也许她刚死了爱人?林落随想,或者只是昨天失眠。回到破旅馆,林落打开窗户,不停不停的抽烟。想着那女人苍白的脸,早先女服务员仍饱满的大腿,他不停地自慰。肉体的安慰,透过皮肤和喷张的血管,渗到更深的地方去。到烟蒂燃尽的时候,只剩下一缕清白色的烟,寥寥散在深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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