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爸妈愧疚感的消失

（本文是个人碎碎念，对孝道有执念，或想进行道德说教的请绕行，以免互相添堵。）

今年年初，我被A, B, C, D 校录取，还拿了奖学金。

当拿到录取的时候，我还是挺高兴的。虽然知道我妈肯定会给我泼冷水，我还是忍不住跟她说了。我在微信里打“我想跟你讲一件事情，但希望你不会给我泼冷水。我被学校录了。”那时候美东早上八点多，我室友比我还激动躺在床上跟我畅谈学校。而我妈得知以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哦。我要去睡觉了。”

这就是我爸妈从小到大对我的态度。他们不会为我任何的成就感到激动。在他们看来，女孩子搞这些事情完全是无用功。我爸曾经不只一次问我，如果你不赶紧结婚，谁来照顾你？我妈觉得找个有钱老公就可以，年纪比我大个十几二十岁都没问题。她觉得男人的靠谱程度与年纪是成正比的。我爸完全同意，跟我说，女人不要贪，一天有三顿饭就可以了。

当我第二次跟她打电话，是在春假前。我问她，我春假回去怎么样；机票提前订，可以便宜很多。她开始在电话里阴阳怪气地说，“你回来的事情我不敢做决定。我要问问你爸。”我说，你上次不是让我春假回家吗。她就搞passive aggressive那套。她说，你的选择我怎么敢干涉；什么都是你选的，选错了别怪父母。我当时很火大了，但为了避免冲突就不想说什么了，心中暗自决定春假是不会回去了（后来去了环球影城，这个决策简直太明智了）。话题后来不知道怎么落到录取的事情上。我说了一句“希望你能替我高兴高兴。”我妈在电话里，非常歇斯底里地对我吼起来，提出三个问题，“你去什么学校关我什么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读再多再好的学校，能回来服侍我吗？”然后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妈就是这样看待我的教育的。她送我去做a,b,c事情，必须能对她产生实际的。从小到大，她就说她指望着我服侍她。我爸喜欢说，服侍父母是子女的责任blablabla。我们家里有个小本本，她在里面登记了给我花的每一分钱，说以后要聘礼比较方便。但很搞笑的是，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小小康之家，并不会因为给我上个课外班而导致吃不上饭。

某一年的时候，我爸妈醒悟过来，觉得让我出国留学简直是大错特错。那时候是暑假，我还在纽约上课。那时候学习压力很大。我爸，非但没有问我任何学习和生活的事情，而是跟我妈一起让我退学回国。他们在国内给我找好了男朋友，说只要回国马上可以结婚。幸亏我的奖学金已经cover所有的学费和吃住，不然我觉得我完全有可能会被迫回国。那个暑假，我妈和我爸隔三差五跟我讲回家找公务员结婚的事情。我妈觉得我爸眼光很准，已经给我选好几个面相特别好的男朋友。这件事情吵到翻天覆地，整整半年没说话。

不过，我爸妈一直很少主动找我说话。出国这些年，他们甚至很少主动给我发微信，理由是“凭什么我是你爸妈还要我主动”，比小红书上那些女还作。我有一次给我妈发信息，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然后我收到五条长语音，问我为什么不叫人。我妈说，她觉得我根本不尊重父母，理由是我不会叫人。她觉得，这条信息的正确格式应该是“妈妈，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了？”我当时赶着去上课，说这怎么跟和老师发邮件一样，还得有格式。我妈当场就炸了，说，你是不是把老师看得比爸妈还重要；你找你老师当你爸妈好了；你怎么尊重老师不尊重爸妈。

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经常发生。有时候我爸妈主动找我说话。他们只有一个主题：回家结婚，服侍爸妈。他们会说，你不服侍我们，那养你干嘛？估计他们也看出我没有服侍他们的意愿，后来开始说，那家里另外一套房子不给你，钱也不给你，都留给你表哥，因为他愿意服侍我们。我根本不在乎家里的房子：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不能被这房子就困住了，就跑去莫名其妙按照他们意思结婚吧。我说，你爱给谁给谁，我根本不在乎这套房子；而且表哥那么穷，给他房子我也觉得挺好的。我妈立刻说不出话。

但我们的关系的糟糕原因并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暴力和冷漠。我从小到大，没少挨打。打完就算了，我爸还非得说“千错万错，不可能是父母的错。”我是那种好奇心很重的小孩子，即使在应试的环境下，我还是常常感受到学习的乐趣。偶尔我在饭桌上讲今天学到了什么，我爸会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读书没有用；好多人博士毕业了，现在也只是去卖红薯。他宣称菜市场的老黄是清华大学博士生。这可能是清华被黑得最惨的一次，因为老黄连字都不认识。

初中的时候，我被他们两个人又打又骂好几个小时，只是因为我吃饭的时候说了一句“夏天不是很想吃鱼”。我爸妈当场就炸了，说我不知道感恩，就打起来我来了。我妈还哭了，说她蒸鱼真的很辛苦。我常常觉得家庭暴力的发生是很莫名其妙的。不是说，你乖了，你听话了，学习成绩好，你就不挨打。有时候你真的只是说不想吃鱼，你就会被揍。没有任何方法，你可以避免家庭暴力。因为想打你，就打你。

那次，我真的被打到想自杀。我记得我哭得很惨，跑到床上去躲起来。我爸拿菜刀把锁撬开，跑来继续打我。出于求生本能，我抓起书包，然后从抽屉里那一张卡（里面有压岁钱），狂奔出了家门。我拿着钱，去火车站买了一张站票，直接跑到我杭州同学家里了。我同学爸妈对我非常好，也很同情。两周后，我心情缓过来了，跟我爸妈打电话说我其实在同学家。我很惊讶地发现，我爸妈根本没有找我，他们很冷静地过了两周，该吃吃，该喝喝。那个暑假我没有回家，就在我同学家住到开学。

我在后面再也没有尝试过离家出走。但离家出走这件事情，被我爸妈认为我是个天然的撒谎精。从那以后，他们说自己再也没办法相信我。当我跟他们说，我做了P事情（一件好事），他们不会相信。我妈会打电话给我所有的朋友求证，P事情的真假。当我毕业的时候，问她想不想来美国参加毕业典礼。我爸跟我妈说，我可能会把她扔在马路中间，不管她死活，让她死在异国他乡。我妈时常抱怨我的冷漠。有一次，她来看我。当时有一个很照顾我的阿姨，我跟她说这个阿姨人很好。她跑去找那个阿姨，痛哭流涕地说，我不要她了，而只要那个阿姨。那个阿姨也被搞得很尴尬。我妈跟那个阿姨，把我从小到大做过所有的错事（如：不愿意练琴，一边练琴一边玩手机）诉说一次。这种事情不是她第一次做。从小学开始，她很喜欢找我朋友的家长，绘声绘色，加油添醋地说我多么的坏，以后肯定要加入当地黑社会。而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看杜琪峰呢。

可即使是这样，我时常对爸妈有一种愧疚感。我和我爸妈不是没有快乐的时光。幼儿园的时候，我妈带我去植物园玩，我觉得那挺有意思的。我爸会给我小零食回来吃。这些短暂的快乐，维系着我们的关系。至少成为了，我不停原谅他们的理由。每次他们伤害我的时候，我都会过段时间原谅他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每次的原谅，都给他们新的机会伤害我。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不跟爸妈搞好关系，他们老了怎么办？谁照顾他们？我妈会不会很孤单？

但这种愧疚感，在我们最后一次谈话里彻底消失了。

在四月份的时候，我妈让我毕业立刻回家。我跟她说的意思是，不行啊。我得先把实习搞上，事情安顿好了，然后再回家什么的；本来OPT期间回国就有点不太靠谱，还是得先查一查什么的。我妈完全不听我解释OPT的事情，马上开始对我进行荡妇羞辱，说得挺难听的，什么你不值钱啊，没人要啊，以后要给男人骗啊之类的。出来这么久，当然我不会真的把这些话当真；她讲的事情其实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她提到了男生F。我已经记不清楚这个F男生的样子，因为小学五年级以后再也没跟他见过面。我妈那时候偷看了我的带锁的日记（直接撬开），知道我暗恋F。而这个成为我妈的“证据”。按照她的话说—“小小年纪就知道搞男人”。天了噜。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话来羞辱我。但我真的一直觉得她“观念落伍”“比较没情商”“但也不是故意的”。但我那次突然意识到，她是故意的，她一直都是。在她价值观里，没有什么比骂一个女的“不值钱”更恶毒的事情了。但她还是要说，要对我说。她知道那些是伤害人的话，但她选择对我说出来。那一个刹那之间，我就觉得不愧疚了。真的一点都不。

以前我看书/网上，老有人说什么跟父母和解。我现在觉得没什么可以和解的。真的。因为和解是需要双方的努力，而不是你一方面能完成的。我也尝试过主动跟爸妈沟通，和解之类的，结果就是心灵严重受伤。所以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和解是挺没用的。前几天，我从亲戚那里得知另外一个事情。原来我表哥（他从小经常住过我们家）原来是早就被过继到我家的（在我出生不久后）。这样说起来，很多其他事情也就说得通了。我现在不清楚到底我爸妈对我的不满是早就有了，还是怎么的。当然，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我也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