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写流年 | 小乐

小乐是一个“传奇”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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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我读小学的哪一年，隔壁的叔叔带回一个女孩，大家叫她“小乐”，小乐不是她本名，她只是姓乐，名字还挺好听。她只有16岁，是叔叔去江西打工带回来的。

叔叔请木工打好了一个组合柜、买了床席梦思，扯了张结婚证，算是成了个家了。

隔壁叔叔不是我亲叔，只是同村按辈份叫下来的，估计有30多岁吧，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了，外甥比我大两三岁左右。他没有什么技能，只能去工地做零工，喜欢打牌：炸金花、斗地主、打麻将，边打着牌边抽着烟，别提多惬意了。当时我们村很多男人都是在工地的，叫“搞建筑”。结婚以后，他就经常外出打工，留小乐一人在家。也许他们也有过甜蜜时光，要不然她也不会千里迢迢跟着一个大自己20多岁的老男人跑来我们这里。

那时候村里的女人流行织毛衣，各种花纹特别好看，毛衣上有花儿有兔子的。我们小孩子不会，就只能学一种“平针”，一行五六针左右，织成长长的一条，用来作裤腰带。冬天烤火的时候，我们围着火盆坐成一圈，我教小乐织“裤带”，左教右教都教不会，气得叔叔一把火钳打过来，她一躲，火钳落到我腿上，我小又不敢吭声，小乐就在那儿偷笑，叔叔则又好气又好笑。

小时候吃饭喜欢串门，大家都端着个碗，今天去你家喝茶，明天来我家唠嗑。有一天晚上我去小乐家，他们正好吃鱼，叔叔就给我夹了块。过一会儿楚根来了，小乐给他夹一块。过一会楚叶来了，小乐又给她夹一块。叔叔朝她一吼：好好吃饭！我回家告诉我妈，我妈说买条鱼多不容易啊，哪经得起这个人一块那个人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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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小乐怀孕了，又生了，生在厕所里。

那天她去她姐姐家（就是他老公已出嫁的姐姐），姐姐叫她去河边洗衣服，她洗着洗着肚子痛，于是跑去上侧所。那时候农村还做不到一户一个侧所，一般是村口有几间“男”“女”的茅厕，化粪池就在下面。她自己一个人把孩子给生厕所了。生完孩子她端着洗衣盆回到姐姐家，跟姐姐说生了，姐姐问孩子呢，她嫌弃地说是个女孩，直接拿脚踢厕所了。（其实不叫踢，轻轻的挪下脚就掉下去了，形容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作孽，还是月子没休息好，后来小乐就好几年怀不上。姐姐找了各种偏方来治，终于在几年后有了。第二胎也是女儿，这回知道不去厕所生了：在家里。她老公拿刮胡子那种刀片，烫红，拿酒消毒，割的脐带。

小乐带孩子的时候，自己更像一个孩子。宝宝哭了她不知道怎么哄，她就在旁边使劲笑，孩子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看完了接着哭。

后来听说她们夫妻二人去打工，把孩子寄养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再后来听说她女儿出去打工，回家过年不给钱家里，叔叔打她，她离家出走了，一年到头一个信息都不发回来。

后来的后来她女儿嫁人了，养小孩了。她与我姐姐的女儿同年，那年，我姐姐的女儿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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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乐有点喜欢“动手脚”。

有一次她去别人家玩，主人的一对丝袜换下来后搭在椅子下面的横杆上，被顺手牵羊了。

村里有人养的鸡不见了，到处寻不着，跑去她家揭开锅一看，煮着正香呢。

秋天花生成熟的时候，有些人家的地里这儿少几棵那儿少棵，都能在她家锅里找出来。

后来就没那么容易找了——她开始有些藏东西的经验，藏在阁楼啦、床底下啦、柜子里面用衣服盖起来啦。

叔叔回来后，很多人向他告状。他就打她。用扫把打、用皮带抽、拿绳子捆起来，吊着，用打牛的鞭子抽。

村里的小孩儿看到她身上的伤痕就使劲儿笑她：“还偷不?下次还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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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放学回来听说小乐跑了，又找到了，在村后的草堆里。

后来又跑了一次，稍微远点，都走到隔壁村了，又被找回来。

第Ｎ次跑的时候，就没找到了。听村里一起“做建筑”的人说，小乐的老公几次晚上做梦都喊“小乐！小乐”，想必有个伴总是好的吧。

戏剧的是，有人传消息到村里来，说在县城看到小乐了，她可能干了，在开“麻木”呢（有的地方叫花轿车，就是三轮的搭客摩托车）。于是叔叔带着人找上门去，把小乐给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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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听说小乐又生了一个女儿，没有能力养了，他老公托人送掉。对方是个好人家，家境不错还给了几万块钱。

去年，听说小乐被嫁了。他老公说自己年纪大了，养不活她，托人给她找个人家。

今年，年后没多久，听说叔叔过世了。他生病住院的时候，叫女儿来服侍，女儿不来，后来病得确实太严重了，就来照顾了一段时间。小乐也去医院看过他，在他病床前大哭一场。

后记：

我始终不知道小乐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她在娘家经历了什么。至于偷东西，很多人已经原谅她了。现在她嫁了一个很勤快很老实的老公，过着普通的日子，相比过去，她应该很幸福了吧，至少不用饿肚子半夜跑去偷花生番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