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赁说明

小弗桑的这副身体，今天租满22年了。

租期过得很快的。剩余四分之三的期限，到期（或者破损）将会交还。交还后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就尚不得知了。但愿下回小弗桑能够得到命运之神的怜惜，帮他预定一张不那么遥远的车票吧。不要像多年以前，你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竟被抛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站台。你讨厌失灵的方向感，讨厌无尽的麦田与回廊，于是一生都将折损于罗盘的反叛中。你闷着头怒道：“哪个村的！？”“要往哪个村去！？”“回答我！？”

多年以前，你曾幻想拥有一种真正的自由和无拘无束。你想如果不能自由地做想做的事、自由地爱喜欢的人，那还不如死掉的好啦。又过了好多年，吃了不少苦头，才渐渐觉察到那些根植于每个个体深心处的脆弱、矛盾，以及代价的永恒轮回。种种“自由感”的抉择，大抵上发生于一些浪漫而美好的瞬间感觉（对，恋爱不也如此嘛）。而贯穿整段租赁历程的，往往却是无所不在的限度和理性计算。通过设限，通过对限度边缘的推进，行为与自我迫近同一。而之于个体的种种不自由和宰制，恐怕也恰恰源于这种同一性的分离。

诸如那些想做的事，总是要在“事”中持存的。而“事”又是紧密依附于某个共同体之内的，故必脱不开评价、争执和推倒重建。会很钦佩John Rawls，钦佩那种极端的克制和凝聚，进而如激光般发射出来的源源不断的激情。然而你的激情却是如此焦灼和漫不经心。对待那些事和那些人，都太不勇敢了。

至于对身体限度的领会，是你在与depression的长期抗争中逐渐磨合出来的。如何对自我做出真实客观的评估，主动贴近那些不太好的精神或身体状况。当多巴胺处于低水平时，一点点阳光和雨露都是极其宝贵的。这时，咱们也许需要和生活经验良好相处：去捕捉流动的空气，开开窗听雨点的拍击声；糖类让身体保持活力和愉快，蛋白质则帮助神经化学物质的分泌。跑步和健身总是没错的。

习惯了一个人相处。一个人料理好生活的全部。打扫干净房间，给他做好吃的鸡翅和排骨汤。帮他穿上好看的衣服，画画眉再涂上一圈唇膏。不要忘记定好闹钟凌晨起来看月食，或者坐在阳台一边看日落，一边浇他的盆栽。

习惯了游离于各种圈子之外。小弗桑不是基佬，不是中国人，不是亚斯伯格，不是哲学生…什么都不是啦。黑塞讲“付诸本性的生活”，直到今天小弗桑还不确切是否明白，什么是他的本性，哪些是应该坚守毕生的东西，不过总归不会是荒原狼啦。他愿意专注于他的问题意识，并尝试接近诸多可能性的解释。他眷恋这个世界的一切，每一朵花和每一只鼻涕虫。他好爱他的朋友们。

那些曾经存放在他那儿的都将如数归还。租期到了（或者破损）就该按时交付，不该留有一丝眷恋。

5.6.2019

am Weende, Götting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