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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试管之行全纪录（五）

Julia 2019-06-06 16:26:46

自从今年2月在打过风疹疫苗后。按规定需要等2个月以上才植入。所以回来以后一直到4月底，于我浪了一段悠长的假期，没有定期往返日本的负担，也不用每个月惴惴不安地计算日期，彻底放飞，烫了头发，沉迷于爱豆和刷剧，也去韩国旅行了，还出差了几次。每个周末都和家猿琢磨着去哪家新开的餐厅，去哪里散步，也重新拾起了健身的习惯，每周六都去香蜜公园“跑大圈”，希望让自己的身体抓紧时间做好准备，棒棒地迎接移植周期的到来。

一个横跨平成与令和的多米诺周期

4月28日，我独自启程飞东京，预约好了次日一早的检查。

临近夏季的缘故，5点钟天已经亮了起来。小风柔柔地吹拂着人行道旁刚刚绿起来的大树，虽然是初夏，但空气中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清凉。到了上班的时间，整个地铁里却空空荡荡。才突然想起日本天皇退位的原因正好放大假。来的时候到处看到‘平成最后的GW’‘GW激安’字样，这才反应过来GW=Golden Week。

本来是打算直接移植冻胚的，也就是月经D10左右去医院进周就可以了。抽血看血值，加了风疹值一项的检测。2月份取卵后在西新宿补打了一支强力麻腮风三联疫苗，可惜身体可能过于负隅顽抗，依然没能成功地植下抗体。加藤的医生也表示无奈，终于不再勉强我打第三支风疹疫苗，默许我在无抗体的情况下可以准备接受移植。

为了想试试运气也做了一个B超，也就是纯自然的状况下看是否能恰好取到卵子，然后培育受精，再择优植入，这种通常被称为“多米诺周期”，即“取卵-培育-移植”一条龙。B超显示某侧卵巢有一个黑色的小卵子发育的还挺不错。于是就锁定它了，医生让我5月1日再来复查看看发育的如何。

365天没有一天休息的加藤医院，即使天皇退位这样的日子都不能打扰它提供不间断的服务。平均每日接诊600人。但4-9楼各司其职，每个大厅都永远安安静静，一张多次打印的热感应小卡把当天就医流程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个人也完全可以完成各种检查，丝毫不会慌乱，真为这种医院的管理水平折服

非常顺利地结束了看诊后，照例去新宿高岛屋14楼的赤坂吃鳗鱼饭。这几乎已经是个固定流程环节。吃过的鳗鱼饭不下十几家，包括慕名而去的野田岩五代目，这家我始终觉得性价比最高。自家制山椒粉，洒在抹了酱汁肥厚的蒲烧鳗鱼上，浓香扑鼻，丝毫不腻口。啜一口一杯冰凉的梅酒，吃两口爽口的扇贝配冰镇小萝卜，真是宠辱偕忘，大写的快活。每次在加藤检查完必来这家店饱餐一顿，即使是拿到最糟心的结果，也必要先吃好了才有力气回去哭一场。我是个不够专注而纯粹在怀孕这件事情上的人，我早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在凄风冷雨中度过。呆在酒店没什么事好做，只好看NHK怀旧平成30年的特别节目，各种大事件回放：涉谷女性的化妆新潮流，3000名大妈喜极而泣迎接裴勇俊访日，朝鲜作妖六方紧急会谈，东京人民创世界纪录的长队买Iphone, 中国举办奥运会开幕式震煞日本人，东日本大地震，轻轨相撞，鸿海宣布收购夏普…好的坏的一锅炖，隔着时间仿佛淡化了当时的情绪，只剩下感慨，啊，这就是过去的日子，总是哭了笑笑了哭，琐碎又真实。这三十年完全与我的人生相叠，且大部分事件都看起来相当熟悉，所以就不自觉代入了，看着自己的人生过了一遍电影。

当然围观了天皇退位仪式和新天皇继位仪式，流程都挺简朴的，三个人捧着皇室三宝在两天之内走了两回，仪式大厅里的白布台子像是临时几块木板子搭上去的，天皇老人家踩上去闷闷地响。整个仪式安静得过分，连音乐也没有，显得电视台的解说聒噪不堪。各地方的代表领导就那么黑压压地挤成一个方阵，默默注视仪式，间或有几位穿着柔和色彩和服的女眷点缀其中，终于使得整个场面不至于像葬礼。

电视里天天在回放两任皇后的年轻时的画面。看到小和田雅子青春时的影像，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妈妈工作的档案室等她下班的情景——那时最喜欢翻看世界博览画报，小脑袋里印象最深的一是戴安娜结婚时梦幻的马车和婚纱，另一个就是长篇介绍皇太子如何追求小和田雅子的八卦文。电视里，80年代的小和田雅子可谓风头正盛，明眸善睐，青春活泼，踩着高跟鞋穿着香奈儿套装走路带风，完全是职场女强人的模样。现在电视里这位穿着西式礼服笑起来非常官方的迟暮美人，精神状况看起来有些勉强，但气度风韵还是在的——她与慈眉弯目的美智子皇后有着明显不同。即使经过了那么多的挫折，常年藏于深宫，她的脸上依然有刚直的线条，有一种令人惋惜的倔强。因为生儿育女的困难被无数人指指戳戳，甚至被指责人品，甚至需要皇太子挺身而出昭告天下，艰辛和痛苦可想而知。

别说人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家庭了，我想起那几年忙工作四处出差，30岁才结婚，然后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我爸妈有段时间动不动电话里开骂，你同龄人都有小孩你到现在孩子也不生成天浪荡，我们根本不敢出席同学聚会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来你真的不孝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死。即使是亲生父母，即使不是出于真心，在这个问题上，也大有口不择言失态的时候。说起来，为了这件事，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想回父母家，即使勉强回去看望父母，过分严肃的家庭谈话往往不欢而散，令人恐惧。

5月1日令和的第一天，去加藤抽血复查各项指标和卵子尺寸，符合取卵标准。医生给了喷鼻药和栓剂。然后5月2日来医院自然状态取卵一枚。培养士给我看了卵子的照片，非常饱满，圆润，是一颗漂亮的成熟卵。它令我感觉到希望，连走在路上都能感受到“初春令月,气淑风和"的喜悦。

出乎意料的是，这两天街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庆祝活动，各位似乎比较冷静地度过了年号交接的第一天。除了我的药袋子上来不及印制新的年号，用笔划去”平成”写上令和，让人觉得有点搞笑。回去的的士车上，司机师傅行驶证的有效期是"平成三十四年“，看来车管所的工作还做得不太到位。家猿一路幸灾乐祸地向我科普”昭和100年问题",庆幸自己不用像苦命的日本程序猿随时有被拉出去祭天的危机。我则是期望自己能多多沾一些新纪元的喜气罢了。

可惜5月2日在原宿逛街正起劲，来了一个当头棒喝：新采的那枚卵子没有培育成功，出现了三个细胞核，停止培育，只能被当做垃圾一样丢弃了。

为什么会出现三个细胞核？我google了一下资料，有点点怀疑是两枚精子同时钻进卵子造成的。但是医院坚持说不是，每次确定只选取一枚精子受精，所以是异常分裂。这时真的是觉得，自己不懂生物学好吃亏啊，有疑惑都不能多问几句，只好怪自己太没用了，欲哭无泪。这次的问题可能是卵子，因为碎片有些多。翻译说你最近可能太焦虑了休息不好，请一定要放宽心。这是我第二次试管养囊失败。

本来是一个好好的多米诺周期，啪嗒，断中间儿了。现在只好三百六十度旋转握拳期待冷冻的那两枚小卵子能够顺利复苏了。

The D-Day

加藤9楼休息室，是个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很温馨，很放松的敌方

冻胚的移植手术安排在5月7日下午。培养士先告知了两枚五日受精卵的状况，均是B级胚，只是尺寸略有大小差异，这次选择了略大一枚的植入。在植入前，先顺利解冻了，然后用激光去除了包裹在囊胚外一层薄薄的透明带，据说是为了更好地着床。

家猿说，一个小小的胚胎，又弱小又无助，刚分裂好，就啪地被冻起来好几个月。好不容易解冻了，还懵逼呢，一道激光，把人家衣服都剥掉了，赤身裸体，冷飕飕地，听着就好可怜。

等到5点多，上了手术台，五花大绑，两腿分开。医生找准位置后，把胚胎一点点从针尖释放出来，听着机械仪器单调又冷酷的“吱——咚——吱——咚“，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大气儿也不敢出，隔着黑白屏幕看见一个小白点停留在合适的位置，然后护士迅速撤掉各种仪器结束了。医生塞给我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表示手术很顺利，并祝我好运。

药师开药，接下来每天吃6粒地屈孕酮片和3粒消炎药即可。

5月8日，天气晴朗，上午在芝公园散步，看到各个幼儿园的老师带着几十只胖胖萌萌的幼崽在大草地上晒太阳。我坐在路边远远地看着，觉得好可爱，自己也莫名幸福。真奇怪，就在一年前，我在公共场合看到任何小孩子都提不起兴趣，觉得很烦或者很麻烦，最怕坐飞机时遇到带婴儿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倒霉。可能人真的是会改变的。距离第一次来加藤体检已经过了一年。每一次来东京就像是天上的那个天使宝宝在问我，你确定吗，你确定要吗，你是认真的吗。我从刚开始的佛性心态，玩乐心态，想着大不了就当来购物，到慢慢变得认真，诚恳，迫切。这漫长的一年的过程里，12次往返的旅程，反反复复的失败，失望，我也悄悄经历了自己的蜕变——至今仍不敢说自己有全然信心去做一个好妈妈，不让小孩子受我童年受过的苦，但是终于可以接纳不完美的自己，知道自己可以努力去爱，去学习如何关怀一个小生命。

5月25日，毕业日

这一天，在东京很平静地迎来了我的毕业日，就像发生任何大事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仿佛这一刻盼了很久，又好像波澜不惊。可能内心里还不能确信吧，知道这一脚只不过迈出了万里长征的第0.5步。旁人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几秒钟完成的事情，我走了整整一年。没有任何确保，这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小东西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命的安排，但是我已经满足，知道自己这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因为不仅是想要一个孩子，还是不断看清自己所求，勇敢面对困难去做的过程。不管结局如何，我discover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Congratul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