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背图
……七月,冀州雌鸡化为雄。 …… 正月,明州雌鸡化为雄。八月,松州雌鸡化为雄。 ——选自《旧唐书》

一
大年初五。
督无咎来到洛阳城南的深山里。
他带着三百金吾卫士兵来这里砍树。
天后说要在上元日立一棵三丈高的灯树,为太子李弘祈福。
督无咎自告奋勇带队来了。
这里是龙门山,他们乘船而来,沿着洢水南下,两岸都是高山。
冬天的山野到处都是荒凉,落叶满山,树的枝丫高耸,仿佛要刺破苍穹,偶尔几抹绿色,是山上的松柏。
不时还见几处山上的石头被打磨平滑,雕刻着各种佛像,不过本朝崇道,佛像上已经爬满了树藤和苍苔,深冬的季节里,佛像的身上盖满了落叶,有一尊大佛的眼睛的头上脸上堆满了落叶,一阵风吹过,掀起一片落叶,大佛的眼睛露了出来,历经百年,依然有神,漠然注视着他们,督无咎不由内心一凛。
督无咎向大佛鞠躬,暗道:“保佑太子康健。”
他靠着明崇俨的关系和太子交往,自以为将来必是从龙之功,可太子被刺,命在旦夕,自己的努力可要付之东流,本来元日休沐还没有结束,但是他自告奋勇来这里砍树,天皇天后大为赏识,把他这从七品的官职升为正七品了。
但是正七品的官职在这些金吾卫士兵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因为这些士兵平时侍奉得都是皇帝和皇后,即便金吾卫将军也是五品以上。
如今被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尉率领,他们内心不服。
这一路行来,士兵们打双陆打发时间,整条船上,除了六十多岁的老向导对他毕恭毕敬,其他人压根就没把他放眼里。
督无咎很是生气,他来的时候跟明崇俨要了一张猿猱符,贴在身上便可如猿猱一样翻山攀崖,一会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
但是船走了两天还没有到,督无咎除了百无聊赖看风景,无所事事。
好在下午就到了。
督无咎满心欢喜跟着向导过去,他要用符咒为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
但是下船就走了两步,就是一片平坦的树林,全是大树。
士卒们拿出工具开始砍伐,完全不用攀越,督无咎恨恨地将符咒放了回去。
众人把树装上船,天色已经全黑了,只好休息一晚再走。
不料,当晚突发狂风,北风咆哮,竟然将他们的船缆绳吹断,沿着水流把他们往南吹了几十里,好不容易才稳住。
第二天早起,向导吓得先拜山神,又拜水神,这才出发。
督无咎掐指算算,今天是正月初八,他们回去还要两天,怎么也要初十了。
赶忙令大船加快出发。
船往北走,逆流逆风,全靠士卒划桨,船慢了许多。
督无咎在船头眺望,恨不得一步就回到了洛阳城。
船行了一阵,转了一个弯,水面陡然变窄了。
窄得只能一条船通过,两岸都是光溜溜的绝壁,一眼望不到顶,让人心生寒意。
督无咎仰面观望,若有人在这里把守,可真是据着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忽然他看见左侧山崖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
督无咎看了半天,问道:“那是一口棺材吗?”
向导是个六十岁的老人,胡子花白,他躬身道:“这是仙人换骨匣。”
“什么?”督无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向导说:“那是仙人换骨匣,据说就是神仙升天之前,在这里换掉俗骨,然后登天而去。”
督无咎哈哈笑了:“那我们要是爬上去,是不是就登天了。”
向导也笑了:“都是假语村言,当不得真,我们就看着绝壁悬棺,不知道是什么,自己瞎想的。”
这正是展现自己本领的时候,猿猱符正好用上,督无咎突发奇想,明崇俨有一个化骨为幻的法术,我何不上去看看,若有骨头让明府看看是不是真有成仙之事。
当即令道:“停船。”
有士卒将锚扔下去,督无咎指着悬崖上的匣子道:“我上去看看是否有成仙之事?”
那向导大吃一惊,赶忙劝阻:“使不得啊,这悬崖如此之高,别说爬不上去,就算爬上去也会摔得粉身碎骨的。”
督无咎微微一笑,将符咒暗暗贴在脚上,他纵身一跃,便有一丈之高,半空之中便瞅见崖壁上一块能容手的地方,他的手往崖壁上一搭,脚居然也也牢牢扣住崖壁,他在崖壁上网上一纵,身体又前进了一丈多。
下面的金吾卫不禁都看傻了。
督无咎几纵之下,已经在崖壁上化作一个小黑点,他们才齐齐叫出一声好。
督无咎这时候已经到了这匣子边,这才看清楚,崖壁上钉了铆钉,这匣子用钢链子挂在铆钉上。
督无咎往匣子里看了一眼,这箱子里只有两小截白白的骨头,下面还压着一张卷成轴的黄绢。
督无咎跳进去,拿起那根骨头看了看,似乎是两截胫骨,不过一截陈旧,一截似乎是刚刚取出。
打开那黄绢,只看了一眼,吓得把黄绢掉在箱子里,黄绢里还裹着一卷书,也滚落出来。
督无咎愣了愣神再拿起那黄绢,上面写着:“李淳风携李弘换骨处。”
李淳风?不是明府的师父吗?人人皆知的李神仙。
这里竟然是他带着太子李弘登天的地方!那李弘,岂不是……
看着那两截骨头,显然那陈旧的骨头是李淳风留下的,这截新的是太子的。
督无咎半天才楞过神来。
再看那卷书,卷首写着《推背图》,名字好奇怪。
展开来看,开头写着李淳风袁天罡作,留赠明崇俨。
袁天罡也是如雷贯耳的名字啊,此书竟然是他俩合著,份量不轻。居然还是留给明府的,看来李神仙算好自己会来。
翻开看看,里面都是一幅画下面配几行字,督无咎完全看不懂。
他将书放入怀里,想了想,又把两小截骨头也装起来。
纵身一跃跳下来,半空之中,轻攀崖壁,减缓落势,再次跳跃,如此三番,最终稳稳落在甲板上。
船上的金吾卫士卒一起对他鼓掌,纷纷投来敬仰的目光。
督无咎想着刚才的骨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要求赶快开船。
众人纷纷问他那匣子里是什么。
督无咎犹豫了一下道:“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随后不肯再说,他只要求众人赶快开船。
逆流而上,四天才到洛阳南郊。
岸上有人一袭白衣等候着,手中持着的节也飘着一根白布。这是宫里的使者,督无咎赶忙上前见礼,这人道:“太子已薨,所拉木头存在此处,不必再拉入城。”
太子果然死了,督无咎有些伤心,正想着回去见明府,把那骨头和书交给他。
那太监又道:”天后有旨,着督无咎进宫。“
二
初七上朝日。
诏令在洛阳五品以上官员全部觐见。
明崇俨就是五品,自然也要在此列。
他本想给天后请假,但是师姐不允许,还说要他在朝堂上一展化骨为幻的本领。
化骨为幻就是用一根死人白骨,加以符咒,付诸火焰,就能从火光出幻出他生前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几天前明崇俨跟她提起过这件法术,还自嘲说这法术却毫无用处。
天后却大感兴趣,说无用之用才是大用。
想不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明崇俨满腹狐疑跟着大臣们一起进入大殿。
明崇俨惊奇地看见天皇也上朝了,他脸色蜡黄靠在龙床上。
自然群臣先对二圣舞拜。
完毕之后,众人分站两旁。
往常这个时候,天皇就要说祝福的话。
但是今天,天皇摆摆手,显然没有精力说那些话。
天后笑道:“今日新年首日上朝,理应歌舞以贺,但我有一个更有趣的节目给大家看。”
一名内侍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还盖着一块红布,不知道下面藏着什么。
内侍走到明崇俨近前,站住不动。
天后道:“明府施展你的化骨为幻的本领吧。”
明崇俨才知道今天自己的这个法术代替了歌舞。
他上前揭开红绫,露出一截骨头,是人胫骨,旁边还有一张纸一支笔。
不知这主人背后藏着什么故事,明崇俨当初研习这个法术的目的就是好奇。
他一开始是想看看历史上成为绝响的场景,渐渐成为传奇的人。
他想去看看刘伶是怎样醉酒的,他也想去看看嵇康是怎样打铁的,他更想看看西施到底有多美,去漆园看看庄子有多逍遥……
但是先贤的骨头他一根也找不到。
他从乱葬岗召来骨头看到的都是小民的悲凉,有卖女儿那一刻的撕心伤痛,有替儿子收尸的入骨悲凉,更有夫妻生离的哀怨凄惨,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一离就是死别。
他不知道这跟白骨后面藏着什么故事。
这新年上朝,万一上演一出悲凉就不好了。
他看向天后,天后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道:“明府的化骨为幻就是能显出骨头主人生前记忆最深刻的一幕。”
众大臣一阵哗然。
天后又道:“这骨头是我乳母的,她逝世多年,去年为她重修坟墓,我让人带了一根陵墓中的骨头,本为做纪念,但听说明府有此法术,正好相见一番。”
原来如此。
明崇俨心下坦然了,既然是天后的乳母,天后的父亲是应国公,想必没有什么太过悲凉的事。
明崇俨向天后点头。
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道符咒,将那符咒贴在骨头上,然后接过托盘放在地上,摆手让那内侍退下。
口中默念几句,那骨头上突然腾起一团火光
众人齐齐啊了一声。
明崇俨袍袖挥过去,火光不见了,众人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肥胖妇女,旁边还拉着一个两岁最有的小男孩。
“阿姆”天后突然站了起来,叫了一声。
原来这妇女就是她的乳母。
天皇也不由坐直了身体,问道:“那这男孩是谁?”
天后笑了:“是我啊。那会家父让我穿男装。”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目光都盯在了小男孩身上。
明崇俨不由多看几眼,果然眉目之间已经有了师姐的神色。
这时候有个小童跑进来说:“前院来了个看相的,阿耶让你带着小空去看看。”
“小空是谁?”天皇好奇道。
天后面露羞涩小声道:“我乳名菩提空。”
天皇哈哈笑起来:“这乳名好听,让我想起母后的乳名观音婢……”
“陛下。”大臣之中走出一人,打断他道,“陛下,乳名乃是私事,朝堂之上不要提及长孙皇后名讳。”
这是中书令郝处俊,天皇看他一眼,只好闭嘴不谈。
明崇俨听得天后小名空菩提,十分好奇,本想听他二人谈下去,想不到被这人打断了。
众人的目光只好再投向那幻影。
就见那乳母领着菩提空走到前厅,这里站着五六个人。
天后蹭的站起喊了一声:“阿耶。”
有认识的,中间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乃是应国公武士彟,也就是天后的父亲。
立即有人又认出来,喊道:“这不是袁天罡吗?”
武士彟对面一个人,身材清瘦,一身青衣,明崇俨见过,正是袁天罡。
原来那看相的人是他,众人立刻好奇了。
武士彟道:“袁大师,你说我这几个孩子都最大不过官至刺史,不过是保家而已,那你再看我这个孩子。”
说着一指天后。
小小的女孩好奇地看着袁天罡,袁天罡上下打量他几眼,一脸惊奇之色,对菩提空道:“你过来。”
菩提空咯咯笑了,她往前走了两步。
袁天罡跪在地上仔细观察,越看越是惊奇,又有些疑惑,嘴里嘟嘟囔囔道:“不应该啊,怎么可能?不对,一定有问题……”
武士彟好奇道:“大师你看到了什么?”
袁天罡站起身来,对武士彟道:“你这个孩子龙睛凤颈,富贵不可言说,只可惜是个男孩。”
武士彟大吃一惊赶忙道:“若是个女孩呢?”
袁天罡摇头道:“若是个女孩,贵不可言啊,不可限量。”说完他自己苦笑一声, 摇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转身走了。
武士彟愣在当地,一把抱住菩提空,自言自语道:“我弃商从龙,看来这富贵都要靠你了。”
……
火焰熄灭,人像渐淡,终于看不见了。
众人还在呆呆看着。
郝处俊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道:“天皇天后,圣人不语怪力乱神,今后朝堂上还是不做这些为好。”
天后没有理他,看向天皇,道:“那就直接宣告吧。”
“原来袁天罡早就做了预言。”天皇露出欣喜之色。定了定神才说道:”朕的身体每况愈下,本来交给太子监国,太子被人所伤,无法操劳国事,有意将皇位禅让给天后……”
“不可……”天皇没说完,郝处俊就大声道:“这天下乃是太祖太宗留下的江山,岂能是陛下一个人能做主的……”
明崇俨终于知道天后今天让这么多人进宫的目的了,让自己化骨为幻,原来是为了后面这道圣旨铺垫,只是他想不通天后是怎么知道这骨头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一段。
明崇俨抬头看天后,她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天皇道:“天后操劳国事,将来还会还政于太子的。”
郝处俊狠狠道:“牝鸡司晨则家无索啊……”
这话已经十分不敬了。
天后脸上浮现出怒色,还没有说话。旁边站出一个人道:“这几年先是冀州雌鸡化为雄,随后明州雌鸡化为雄,接着松州雌鸡化为雄。臣得奏报,偃师县母鸡突然变成了公鸡,这恐怕不是吉兆。”
正是雍王李贤。
明崇俨暗暗笑了一声,这几年天后掌权,就不断有母鸡变公鸡的谣言,但都是私下流传,谁也不敢拿到朝堂来说,李贤为了争位置,这话都抬出来了。
天后也笑了:“母鸡变公鸡,不知道战斗力如何啊?雍王你不是爱斗鸡吗?朕抓一只和你比比啊。”
李贤本来拿这个作为天降灾难堵住母后夺权的心,万万没有想到母后毫不在意,赶忙跪下道:“儿臣恐怕是妖异……”
天后冷笑一声,打断他继续道:“当年你还是沛王的时候,你和英王斗鸡,你手下有个叫王勃的还为你写了一篇《檄英王鸡》。”
李贤内心一阵慌乱,不知道母后要说什么,茫然道:“是,父皇大怒,儿臣将他逐出王府……”
说着看看天皇,天皇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算是赞许,李贤心里踏实了点。
“好。”天后一拍御案,“我今天也要发一篇《檄雍王鸡》,我要用这母鸡变的公鸡和你的雄鸡斗上一斗。”
群臣顿时哗然。
“不可啊。”郝处俊几乎和李贤一起道,”这是妖异……”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妖异自然有道法管。”天后对旁边的太监令道,“传旨,着青云观主司马承祯赴偃师,查办妖异,并带回一只献朕,群臣作证,我要《檄雍王鸡》”
太监领命而去。
明崇俨暗暗佩服,群臣本要以母鸡变公鸡要挟天后,没想到天后毫不在意。
看着太监走出去,他不禁也想跟着司马承祯去偃师。
可是他现在不能走,因为朝堂上一篇肃静。
大臣们被天后打乱了阵脚,不知如何应对。
天皇先说了:“爱卿们若无异意,这禅位诏书……”
“不可啊。”郝处俊跪下道,“太子如果无法操劳国事,还有雍王,岂能让后宫干涉朝政,莫要忘了当年吕后乱汉的事……”
这话已经直指天后,明崇俨心头一震,天后让他找吕后的不化骨,要的就是做吕后,明崇俨现在还没找到。
天后勃然大怒,呵斥道:“你大胆。“
郝处俊也不看她,跪下来叩头不止。
这时李贤也大声道:“请陛下以大唐江山为念……”他也跪了下来,大臣看他跪了,也都纷纷跪下。
明崇俨往后站了站,他不想参与其中。
大殿之内霎时一片叩头声、请愿声、哀嚎声……乱做一团。
天皇头脑内一阵嗡嗡作响,痛叫一声,躺在龙床上。
身边太监上前搀扶住,天后起身看了一眼乱糟糟的朝堂,不耐烦道:”抬陛下下去”她和皇帝一起下朝去了。
明崇俨也觉得好笑,他慢慢退到大殿门口,迈步出去。
走到外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要走。
他要去找司马承祯,还没走到宫门口,有个太监快步跑过来拦在他前面低声道:“天后要你到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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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明崇俨原以为天后是要对他痛骂朝堂上的事,没想到却是为了太子。
天后说太子一直在胡言乱语。
明崇俨赶到的时候。
太子眼睛直直地盯着虚空,问:“你是何人?”
然后自言自语:“原来你是他师父啊?”
明崇俨小心问道:“太子殿下,你看见了什么?”
李弘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上面,慢慢地说:“你师父李淳风。”
师父?
明崇俨吓了一跳,师父五年前就仙游了。
他也抬头望着虚空道:“师父若您驾临,现身让弟子一见。”
李弘慢慢道:“他是来接我走的。”
“不要!”天后突然大喝一声。
李弘也不理母后,仍旧淡淡对明崇俨道:“你师父说这几年他潜心写了一本书,回头交你昭告天下。”
“书?什么书?推背图吗?怎么交给我?”
明崇俨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太子已经不再言语。
眼睛还是直直看着上面。
半天太子才幽幽地喊了两声:“阿耶、阿娘。”
这是寻常百姓对父母的称呼,皇家儿女除了年少时有时候被父母嬉笑的时候这么称呼一下,长大后很少这么称呼自己的父母,天后愣了一下才明白是在叫自己,赶忙道:“阿娘在这里。”转身令宫女,“快去请天皇。”
天皇刚刚服了药,精神稍稍好了些,坐在胡床上被人抬了过来。
太子转头看了一眼,轻轻喊了一声:“阿耶。”
皇帝流下泪来。
太子却笑了:“阿耶不必悲伤,儿此去随李师父同游太清,不必挂念。不可因我之死废了上元日的欢乐。“
天皇和天后哽咽道:“好,好……”
太子又道:“李神仙说他为我缑氏附近卜下陵寝,请将我安葬此处。”
天皇天后一起哽咽道:“好,好……”
太子转头看向明崇俨道:“明府,烦请你去一趟,李神仙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自然有人带你去。”
师父竟然为他将墓地都选择好了,看来是专程为他而来。明崇俨悲喜交集,忍不住流下眼泪,他四下查看,忍不住道:“师父,您现身一见吧。”
太子转身看向他道:“李师父说你读懂了他的书,以后自有机会相见。”
“可是书在哪里啊?”
“自有人送你。”
太子说完,又对天皇天后道:“李师父要带我去换骨,儿臣告辞了。”
双目慢慢闭上,在胸前的双手慢慢滑落,天后转身大喊:“传御医,传御医……”
御医跑过来,把了一下脉,跪下就称自己无能,请天皇天后降罪。
天后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
天皇天后决定按照太子遗愿,上元日依然不禁夜,只请高僧为太子在宫中超度。
他们下旨召令重臣进宫,商议后事。
明崇俨一直想着太子刚才的话,师父竟然成仙了,还来接李弘成仙?这怎么可能。
师父生前对成仙不屑,他说仙界也不过是一个长生不老的俗世,那里也有等级,有倾轧。
明崇俨问那还有修什么道?
师父说修道就是为道,老子一书,就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他追求的就是道。
修道成仙这是后人的歪解,最可笑的修道本要无欲无为,目的却是成仙,而成仙却为长生,这才是最大的欲望,如此矛盾,天下人竟然都趋之若鹜,还不是一个欲字支配,身不由己。修道就是要身由自己,不受外物支配,这才是庄子的逍遥游。
师父还说他最喜欢孔子的一句话“朝闻道夕可死矣”,虽然儒家祖师的话,却说出修道的真谛,修道只为内心澄明,明白了死就可以,与成仙无关,他还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可见不光我道家,儒家也有如此。
可是师父今天竟然来接太子成仙,还说写了一本书。
莫名其妙。
好在师父说他在缑氏为他看好埋葬之地,还派人告诉我,明崇俨迫不及待要去看看了。
见天后稍得空闲,明崇俨上前请示。
天后仿佛才想起此事,点头道:“那你就去吧,只不过你不能一个人去,这是礼部的职责,我让礼部的人随你前去,明晨出发。”
毕竟是为太子择陵,要经过礼部的认可,明崇俨点头称是,就要告退。天后又问道:“你刚才说推背图是什么?”
明崇俨想起刚才自己提到这本书,道:“不过师父当年和袁天罡一起演习五禽戏,总结出一套背部推拿的技法,说要写出来,可惜我一直没见到。”
“竟然是这个。”天后有点失望,“李师父神仙之人,怎么做华佗扁鹊的事?”
明崇俨心头暗自叹息一声,虽然天后自认师父门下,不过是因为师父炼制不化骨让自己称她是师姐,后将不化骨全部送给尚是太宗才人的武媚娘,她求师父庇护,便自认门下。实际上她对师父太不了解,也对师父感情不深,刚才师父虚空之中和太子对话,便没见天后有任何激动之情,心头就略为失望,听她此言,心头更觉苍凉,自己多年跟随,全系当年一情所牵,只不过这情是系在谁身上,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恍惚了。
明崇俨当下淡淡笑了一下,躬身道:“那我告退。”
出得宫门,天色已黑。
明崇俨突然记起这缑氏就在偃师,原本是两县,太宗时合为一县。
武王伐纣在此息偃戎师,留下此城,巧的是首阳山也在此附近,伯夷叔齐在此不食周粟。
遥想千年以前,面对武王赳赳之师,伯夷叔齐两个人以自己的倔强守卫自己的信仰,虽然觉得迂腐但也可敬。
若能找到一根骨头,化骨为幻明崇俨倒想看看二人的风采。
他胡思乱想着来到青云观,想和司马承祯一起去偃师。
小道士告诉他司马道长接到圣旨就去了,他怏怏地走回去。
四
司马承祯接到圣旨就要出发。
出门就见一个矮矮胖胖红鼻子头的波斯人。
波斯人满脸堆笑,说得一口汉话:“我的汉名年有鱼,想跟您一起去偃师。”
年有鱼?司马承祯被这名字逗笑了,他笑着问道:“你去干什么?”
年有鱼道:“我来大唐经商,以贩斗鸡为业,大唐王侯府邸的斗鸡基本上都是我供奉的。听说天后要用母鸡变成的公鸡对战雄鸡,今后肯定各大王侯府邸都会要的,我想请您带我一道前去。”
司马承祯道:“那好吧,我带你去。”
说着冲后摆手,一个小厮身后马车上搬出三匹绫绢,快步走来,说道:“先奉上谢礼,回来后还当有谢礼。”
司马承祯笑了,他道观香火不旺,这道士一笔财物,想想于道法不违,便令小道士收下,笑道:“去也行,咱们不能坐马车。“
年有鱼吃惊道:“走着去吗?”
司马承祯拿了一张甲马符为他贴上,道:“这样走。”
年有鱼便觉眼前景物迅速向后流走,自己便如激流中的行船一样,直觉耳边风声呜呜作响。
正自惊恐,忽听司马承祯道:“到了。”
抬头看,已是偃师的城门了。
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景物,就闻得一股臭味。
看过去,两边道路上挂着死鸡,竟然都是卖鸡的,都是死鸡。
有些已经腐烂,散发出恶臭。
年有鱼上前问道:“为什么杀这么多鸡啊。”
卖鸡的老太太说:“说是妖邪之物,县令要杀的。”
路边还有个大锅,现场褪毛煮鸡吃的,一阵风刮来,鸡毛乱飞。
年有鱼吃惊道:“这都是母鸡变的公鸡?”
老太太道:“哪儿知道啊,反正所有鸡一律斩杀,不知道为什么公鸡越杀越多。”
司马承祯一愣,这说明真的有妖异。他快步往城里走去,要找县令问个明白。
县城里更是满地鸡毛,有风吹过,团团飞舞,县衙牌匾都被盖住了。
县令姓缑,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胡子斑白,官服上都沾着鸡毛,一脸的憔悴,听说上差来了,赶忙过来行礼。
他说上个月有村民发现母鸡变公鸡的事,本不在意,想不到县丞和县尉都死了,他以为是妖异,就下令屠宰公鸡。
年有鱼急得连连顿足,直叫:“来晚了,来晚了。”
司马承祯说明来意。
县令喜道:“太好了。”
司马承祯一愣:“怎么给天后抓公鸡?”
县令摇头:“我们这里不管杀多少公鸡,次日凌晨还会有鸡鸣。”
司马承祯一惊,这果然是妖异。
年有鱼高兴道:“我们今晚就去抓。”
县令苦笑:“我带着人抓了几次都没有抓到。”他看一眼司马承祯,笑道:“我还说去嵩山请潘神仙呢。正好道长来了。”
司马承祯点头:“今日早点安歇,听到鸡鸣我们就去抓。”
当晚他们就住在县衙。
三更天的时候,果然嘹亮的鸡鸣声响起来。
头如鸡,割复鸣。
司马承祯不知怎么想起来这句话,还真的有妖。
这鸡鸣之声似乎在西北。
县令和县尉带着人追了过去。
司马承祯和波斯人也赶忙跑过去。
走到一半,这鸡鸣之声跑到了西南,再折向西南,这鸡鸣声又跑到了身后,仿佛就在身边,一干人等举着火把往身后照过去,什么也没有。
司马承祯不追了,眼看着县令和县尉带着一帮人跑远。
他在黑暗里安静下来。
他要利用这安静来寻找妖人的动向。
果然听得一阵鸡鸣声,司马承祯手里早握了一面铜镜,镜上有符。
举手照处,一道白光射出。
一道人影一闪而逝,司马承祯还是看见了一张脸,一张老翁的脸。
他这是圆光符,一旦被照,无异画影图形,摄入这镜子中。
司马承祯收了镜子就会驿馆休息了。
第二天他来到县衙,缑县令奔波一宿,正在睡觉。
司马承祯叫醒他,给他看圆光符里的人像。
镜子里是个胖胖的老头,须发皆白,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祝鸡翁。”缑县令脱口喊出名字,然后叹息道,”果然是他。“
”是谁?”
“这人是祝鸡翁,在我老家那块养鸡,他养鸡之术十分奇怪,他给每只鸡都取名字,就像呼喊亲人一样,他养了上千只鸡,我们看来都一样,他却能分辨出不同,能准确呼喊出每只鸡的名字。”
“好奇怪的养鸡术?”司马承祯想起了费鸡师,想必这也是一个妖人,他问道“你老家在哪儿?”
“在缑氏镇!”
“带我去。”司马承祯不由分说就拿出了甲马符咒,要县令带他前去。
“去了也白去。”县令摇头道,“本县要求屠杀公鸡,祝鸡翁公然抗命,竟然喝令他的两只公鸡攻击衙兵,五个衙兵被啄瞎了双眼。我调集所有衙兵前去围攻,这祝鸡翁竟然带着公鸡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鸡攻击衙兵?”司马承祯哑然失笑。
缑县令也有些难为情道:“真的如此,他那公鸡个头大,嘴尖趾利,不可一世。那两只公鸡一个叫窦建德,一个叫王世充,上下翻飞,衙兵完全不是对手。”
窦建德和王世充?司马承祯忍不住抚掌大笑,这名字凶狠,非太宗皇帝不足以当之。
缑县令又道:“后来我带着五百衙兵前去围剿,他的鸡场已经全部空了,他和他的一千只鸡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司马承祯道:“那这晚上鸡鸣定然是他所为了。”
缑县令点头:“这母鸡变公鸡的妖异之事想必也是他作祟。”
“那我们更要去看看了。”司马承祯道,“他不会凭空消失,我们去看看就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缑县令看看司马承祯的符咒,疑惑道:“道长真的是潘神仙的徒弟?”显然是怀疑司马承祯的本领。
司马承祯有些生气道:“那还有假,我师父在嵩阳观,当今天子相请,师父派我到洛阳。”
缑县令这才道:“那就好,我们去吧。”
显然被那祝鸡翁的法术所惊吓。
祝鸡翁的鸡场就在城西的一座庄园里。
原本远远就听得这庄园鸡鸣之声,公鸡喔喔叫,母鸡咯咯哒,十分祥和。
现在寂静如深夜。
他们走进去,篱笆墙内是一片荒草。
大院子中间是几间茅草屋。
司马承祯走进去,缑县令紧紧跟在他身后。
来到茅屋跟前,司马承祯伸手推门,就听得扑棱几声,一团黑影迎面扑来,司马承祯急忙向后退,却被那县令绊住,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司马承祯掌心雷凝在掌心,看那黑影,已经在一边,侧头看着他。
竟然是一只纯黑色的大公鸡,这公鸡身上的猫黑得发亮,头上冠子红得似火,个头比寻常公鸡打出两个。
緱县令吓得头爬在地上,直叫道:“司马道长快用法术打死他,别让他啄瞎了眼睛。”
那公鸡丝毫没有攻击的意思,就那么看着司马承祯。
司马承祯站起身来,跟这公鸡对视。
这公鸡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那县令也站起来,他快步跑到屋里去,想要躲起来。
他刚迈步进到屋里,就发出一声嚎叫。
司马承祯赶忙过去,他也忍不住啊了一声。
屋内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波斯人,正是年有鱼。
他什么时候跑到这儿来了?
司马承祯上前探他的鼻息,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昨夜一群人找公鸡,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看来是被那妖人祝鸡翁摄了过来,难道这一切都是祝鸡翁所为?
司马承祯出门要去找那公鸡。
却见那公鸡正在门口探头张望。
司马承祯快步出来,那公鸡也快步跑出来。
司马承祯拔出桃木剑,跟着过去,那公鸡迅速向后跑去。跑一阵还回头看看司马承祯,似乎在等他。
司马承祯就更奇怪了,他快步跑过去。
飞到庄院的后面是一截高墙,那公鸡飞上高墙,转头又看看他,这才跳了下去。
司马承祯纵身纵身跃上,这墙后是一片野地,那公鸡站在野地边上看着他。
司马承祯跳下就追了过去。
司马承祯跟着那公鸡在山野间一路跑,他追得急,那公鸡也跑得鸡,他追得慢,那公鸡也跑得慢,有时候距离拉得远了,这公鸡还驻足凝视。
就这么跑了半天,前面是一道山崖,如刀削成一般光滑,壁立千仞,往上看直入云霄,看不到头。
司马承祯心中一喜,前面没路了,看你哪里跑。
那公鸡竟然毫不退缩,直直地跑过去,身触崖壁竟然如碰到水一样,身体没入不见。
这是幻术,司马承祯知道这本领,这道崖壁一定是假的,他也不停脚步,直直地追过去,砰地一声,司马承祯身体一阵剧痛,他结结实实碰在了崖壁上。
这竟然是真的!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倒在这崖壁下,想要起身,觉得这身体不听使唤。
忽然他发现自己怎么看见了自己的后背。
不对!司马承祯猛然转身,他看见那只公鸡正在地上看他,他飘在半空里。
这一碰之下,竟然灵魂出窍!
难道我死了?司马承祯要扑向自己的躯壳,却砰地一声触碰在什么上面,伸手去摸,是崖壁。
他的灵魂进到这崖壁里,他的躯壳留在了崖壁外。
这崖壁在里往外看竟然是透明的!
听得身后一阵喧闹。
转身看去,不禁吓了一大跳。
身后全是鸡,公鸡、母鸡、黑鸡、白鸡、五彩鸡……有上千之多。
这崖壁之内竟然是一件大大的石室,这些鸡就生活在其中。
司马承祯恍然明白,这祝鸡翁就跑到这里了。
他大喊道:“祝鸡翁……”
“老儿在这呢!”话没说完,就见群鸡散开,露出在地上躺着的一个老头。
正是圆光术里那个人。
祝鸡翁站起身来,身材竟然不到三尺,是个侏儒。
他对躬身施礼道:“见过司马道长。”
司马承祯伸手想要去拿符咒,却掏了了个空,这些都在肉身的衣服里。
现在的自己,却是赤身裸体。他也顾不上难为情,当即质问道:“你将母鸡化为公鸡,意欲何为?”
祝鸡翁看着他,摆手道:“道长明鉴,那都是谣言,跟我这个养鸡的老头子何干,他们却想杀了我所有的鸡,我能让她们杀了吗?”
司马承祯一愣,母鸡变公鸡这事是听县令的一面之词,自己确无证据。
祝鸡翁又道:“我实在冤枉,任他们屠杀,我就夜里令公鸡们不住鸣叫,告诉他们「头如鸡,割复鸣」。”
“那你为什么杀了年有鱼?”
哎呀呀,这祝鸡翁赶忙道:“可不是我要杀他,是他要杀我啊。”
“他一个养鸡的波斯人怎么会杀人?”
祝鸡翁叹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道:“这是从年有鱼身上找到的,你自己看看吧。”
司马承祯想要去看,奈何身体飘在空中,无法下坠,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掌控自己。
祝鸡翁冲他摆手道:“下来,下来。”
司马承祯就觉一股力量拉着自己落到了祝鸡翁面前。这祝鸡翁竟然能操纵自己,司马承祯心底涌起一股冷意。
祝鸡翁展开那卷轴,上面写着:“教令波斯人长孙一方督司马承祯偃师之行,查牝鸡司晨,剿陆四娘之魂。”下面盖着雍王府的印。
司马承祯顿时明白,这波斯人不叫年有鱼,而叫长孙一方,他是雍王派来跟着自己的。
司马承祯当然对朝堂的争斗有所耳闻,雍王派个人跟着也不足为奇,他看着那卷轴,问道:“陆四娘是谁?”
祝鸡翁转头叫道:“陆四娘。”
一只黄色的母鸡跑了过来,歪着头看着司马承祯。
祝鸡翁笑道:“她就是陆四娘,本来是我的邻居,去年就被这长孙一方所杀,长孙一方不但要杀她肉身,还要毁她魂魄,她的魂魄逃到我的庄上,我就将她的魂魄寄在一只鸡的体内。”说着指了指那只母鸡。
祝鸡翁接着说:“这长孙一方在我庄上没有找到,竟然要屠杀我庄上的鸡,我说那只鸡早跑出去了,他竟然要县令全城屠杀所有的鸡,这些鸡都是我养大的亲如兄弟,我怎么能让他们杀害,于是就躲到了这里。”
司马承祯想了一下,疑惑道:“你说这都是因陆四娘而起?”
祝鸡翁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杀陆四娘?”
祝鸡翁看向那黄色的母鸡,这母鸡也低下头去,似乎很伤心。
祝鸡翁摇头:“她也不知道。她本来一个接生婆,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原本跟着丈夫在咸阳居住,丈夫死后,一个人落叶归根,和皇族毫无交集啊。”想了一下,又道:“或许长孙一方知道。”他转身就喊:“长孙一方。”
那只黑色的公鸡就跑了过来,正是刚才引着司马承祯跑来的公鸡。
司马承祯忽然明白为什么他庄上每一只鸡都有名字,也就是说这些鸡都是生人的魂魄寄托其内的。想想他刚才操纵自己身体的样子,司马承祯心底一凉:“不会我也会变成一只鸡?”
祝鸡翁对黑色公鸡道:“你为什么杀陆四娘。”
黑色公鸡喔喔喔啼鸣几声,祝鸡翁转身对司马承祯道:“他只是奉命行事。”
司马承祯早听说春秋时公冶长能与飞禽走兽对话,以为不过是个传说,想不到这祝鸡翁就有这本领,好奇道:“你有公冶长的本领?”
祝鸡翁连忙摇头:“公冶长是孔圣人弟子,能听懂一切禽言兽语,我可不行,我只能听懂鸡的话。”
那公鸡喔喔喔还再啼叫,祝鸡翁不耐烦道:“走走走,我不会放了你的。”
黑色公鸡扑棱飞起来,要啄祝鸡翁。
祝鸡翁转身喊道:“王世充。”
一只大红公鸡跑了过来,对着这只黑鸡就是一顿猛啄。
这黑公鸡还要抵抗,红公鸡一下就叼在他嗉子上,这黑公鸡登时老实了。
祝鸡翁夸奖道:“好样的。”
红公鸡引颈高鸣,洋洋得意。
司马承祯看得好奇:“这真的是王世充?”
祝鸡翁道:“王世充是兵败被杀,魂魄被太宗皇帝派人追得无处可去。我就收留了他。”
司马承祯想起那县令所提到的窦建德,想必也是如此了,万没想到一个人养鸡也能养到如此境界。他对祝鸡翁道:“你放我出去查明真相。”
祝鸡翁笑了:“你留在这里就能帮我请来查明真相的人?”
“谁?”司马承祯一愣。
“明崇俨。”祝鸡翁笑了,“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那要我做什么?”
“要你做一只喜鹊吧。”祝鸡翁嘿嘿笑了,说着用手一指,司马承祯就觉自己身体飞了起来,半空中他看见一只喜鹊冲自己飞来,他想要闪开,却完全不由自主,就这样他和喜鹊碰到一起。
司马承祯想要伸展双臂,却看到了一双翅膀,是灰色的羽毛,他想要说话,却发出喳喳的声音,他真的成了一只喜鹊。
祝鸡翁笑了:“我虽然懂鸡语,却不懂喜鹊语啊。”
抬腿走出崖壁,看看司马承祯的躯壳,拉了进来,穿过整个崖壁,在另一侧走出来,他看着司马承祯道:“我就给你埋在这里吧。”
说着竟然开始挖坑。
司马承祯眼睁睁的看着他埋了自己。
他想哀求,却说不出话来,只有喳喳的难听叫声。
五
这时候明崇俨还在路上。
洛阳第一通报晓鼓敲响的时候他就起来了。
他一晚上没有睡,许多事情他都想不通,或许到了偃师就能给出答案吧。
所以天蒙蒙亮他就准备出发了。
打开门,就见一群人站在府衙门口。
这些人峨冠博带,穿戴着整齐的官服,粗看之下,至少二十人。
明崇俨正要询问。
却见有个人走了出来,上前先打招呼。
明崇俨愣了一下才认出他是贺知章。
难得他穿着崭新的衣服,还没有喝酒。
贺知章道:”明府,我们礼部接到圣旨,要跟您去偃师。“
后面的人一起躬身施礼。
贺知章低声道:“那个穿五品官服的是我们那一个侍郎,一贯装腔作势、作威作福,他今天听你的,你替我教训一下他。”
明崇俨苦笑一声。
他自己前去的话,神行甲马之术,片刻即到。
带着一群人要走一天吧。
那五品官走上前来对明崇俨施礼道:“我们备下车马,请明府上车吧。”
众人让开,后面有十几辆华丽的车驾,前面高头大马,十分显赫。
明崇俨内心一凛:“天后这是要做什么?”
索性道:“那就走吧。”
快马加鞭,午饭也没有歇息,车到偃师界内,天色已黑。
礼部侍郎名叫刘仲义,对明崇俨倒是很客气,没有半点贺知章说得那样,上前请示是否在驿站安歇。
明崇俨点头称是。
他转身指挥驾车的人奔向驿站。
马匹飞奔几步,忽然一声长嘶立住。
就听驾车的说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找明府申冤。”
贺知章在车内本来百无聊赖,他身上带了一壶酒喝完就没了,听得此事,大喜道:“有人拦轿喊冤。”
明崇俨这两天经历一桩桩奇事,倒也不觉什么,他对贺知章道:“你去告诉她,申冤找偃师县令,我此番不是办案的钦差。”
那女子似乎听见了明崇俨的话,大声道:“本地县令审不了的我的冤情。”
明崇俨苦笑一声,走出车来,早有礼部的一干官员举起灯笼,照得清楚,这是一个老妪,五六十岁左右,面色黧黑,两道眉毛却白得如雪。”
明崇俨问道:“你告谁?”
这老妪道:“我告青云观观主司马承祯。”
司马道士,贺知章笑了,他才来首阳一天犯下什么事情了。
明崇俨问道:“你告他什么?”
老妪道:“我告他用法术斩断我的头颅。”
众人一起笑了。
明崇俨却没有笑,他看出来这老妪不是人,当即问道:”司马道长在哪里?”
老妪道:“他已经被我囚禁。”
明崇俨怒道:“你把司马道长怎么样了?”
老妪嘿嘿一笑道:“明崇俨,你为我申冤,我自然会放了他。”
明崇俨手中天蓬尺运足法力扔了过去。
老妪倏忽不见,天蓬尺落在地上。
就听那老妪哈哈笑道:“明崇俨,我是李淳风派来找你的,他已经为你看好宝地,明日会派一只喜鹊过来接你们过去的。只不过你要用化骨为幻的本领为我申冤啊。”
师父派她来的?那司马道长就是没事了,明崇俨内心稍安。
到了驿站,县尉和县令已经等候在这里。
明崇俨问了情况,县令将司马承祯遇到的事情给明崇俨讲了。
听得司马承祯一去不返,想必是师父留住他了。
明崇俨内心顿时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这一夜,偃师出奇的安静,没有一声鸡鸣。
叫醒明崇俨的是一只喜鹊。
那喜鹊在明崇俨窗口喳喳叫着,似乎有什么急事要说。
明崇俨闪过一丝喜悦,那老妪说得不假啊。
早饭他也不吃,通知礼部众人跟着喜鹊为太子堪舆。
众人都已起身,唯独贺知章昨夜醉酒,不肯起来,刘仲义一脸怒气,碍于明崇俨颜面没有发作,明崇俨道:“那就让他休息吧,不要误了大事。”刘仲义只好作罢。
那喜鹊在前面飞,众人在后面走,看到众人跟不上,这喜鹊还落在树上等一等。
礼部官员本来就善于联想,看到此番情景,都纷纷赞叹上天为太子选风水宝地。
然而一开始还在大道上,渐渐走入了山里。
道路愈发曲折。
这些官员们平时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苦,都是气喘吁吁。
有几个就开始低声咒骂这喜鹊不干好事。
在山路上走了一阵,前面连路也没有了。
众人荆棘丛中过,身上官服都被挂破了。
那喜鹊在前面还是喳喳叫着,众人只觉得烦人了。
有人就说:“明府,莫不是上了妖孽的当。”
明崇俨也不说话,只顾往前走。
众人只好跟着。
一只走到中午时分。
转过一处山坳,众人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好地方。
背后群山环绕宛若一张龙床,前面一条戏水淙淙,如同一条玉带。
礼部的众官员都惊呆了,有几个懂风水的连连赞叹,真是上天赐予的好地方。
明崇俨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喜鹊。
这喜鹊落在一片草丛里,冲明崇俨一个劲地叫。
明崇俨跑过去,这野草丛中竟然藏着一块木头牌。
木头牌上写着六个字:司马承祯之墓。
字迹新鲜,显然是刚写的。
明崇俨大吃一惊,他一把拔掉牌子,徒手挖起来。
礼部众人赶忙都跑过来,一起帮忙。
很快挖出一具白骨。
明崇俨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这不是司马承祯,这才一天时间怎么可能会化成白骨。
看看刚才的牌子,上面墨迹是新的。
明崇俨想起那老妪喊冤的话,这尸骨定然是她的,今日喜鹊引路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用化骨为幻之术为她申冤。
这难道也是师父安排的?
他举目四望,空荡荡的山谷,不见有人。
突然想起那只喜鹊,抬头看,不见踪影了。
这喜鹊正是司马承祯所化,今日一大早,祝鸡翁对他道:“去吧,把明崇俨带来来,他给你挖开坟墓,别让你的肉身腐烂了。”
司马承祯就喳喳叫着引着他们过来,他明明记得那老妪把自己的尸身埋在这里的,怎么这么快就成了一堆白骨?
难道今生就只能做喜鹊了?
司马承祯正伤心,忽然觉得有东西用力拉了自己一把,再看自己已经到了石壁里。
祝鸡翁笑道:“干得不错小道士,一会明崇俨为我申冤,我就还你皮囊。”
司马承祯这才看见自己的身体和那波斯人的身体摆在一起。
明崇俨已经开始做法。
他选了一段骨头,画了符咒,默念口诀。
众人眼前忽然看见一队人马。
旌旗招展,队伍齐整,队伍正中硕大华盖十分醒目。
礼部众人自然最清楚,这是天子车辇。
一个三十多岁的村妇被人引领者在队伍中穿梭。
祝鸡翁对司马承祯道:“那想必就是陆四娘年轻的时候,我听说那时候她在咸阳一带是有名的接生婆。”
只见那陆四娘直进一个帐篷里。
一个大肚子的妇女正躺在床上呻吟,显然是快要生产了。
旁边一个人冷冷看着,众人立刻认出这是天后。
天后也鼓着肚子,也是要分娩的样子。
但是她展开双臂,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裹,肚子立刻就恢复了常态。
天后对那进来的陆四娘道:“快为他接生。”
村妇上前一阵熟练的操持。
天后在一旁看着,冷冷道:“你是我姐姐,我让你和我同富贵,你却做出这种事来,天子说了,这孩子算是我的,生下来之后你就不要进宫了,我会给你看看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下场。”
这还涉及到当年宫闱秘史。
众人一阵窃窃私语,有人立刻认出来那正生育的是韩国夫人,是当今天后的姐姐。
只不过这孩子是谁?
随之就听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那村妇抱着一个孩子给天后道:“是个男孩。”
有宫女过来包裹了,天后看了一眼,冷冷道:“天子赐名李贤,希望他长大做个贤人吧。”
光影渐渐变无。
众人却半天醒不过神来。
原来李贤是不是天后的儿子,原来当今天子当年和天后的姐姐有染。
他们平常对宫廷的事都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想不到在这山野之间有人给自己上演了一场。
礼部侍郎刘仲义大声道:“这是朝野虚幻之事,做不得真,大家不要信,更不要乱说。”
有人低声道:“明崇俨的虚幻之术那日在朝堂上天后令他演示,一现当年袁天罡看相情景,怎么就不是真的?”
听得众人一片吵闹,明崇俨的心混乱到极点,这到底什么情况,师父让喜鹊引自己来,用化骨为幻为众人就展现一个这样的事吗?
祝鸡翁抱起那只黄色的母鸡,道:“看来这就是你被雍王追杀的原因了。”
那母鸡咯咯咯叫个不停,眼里居然流出泪来。
司马承祯也看得明白,当初师父拒绝皇帝邀请,不肯出山,便说朝廷繁杂如网,进入就难脱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也不由想回嵩山嵩阳观了。
忽听祝鸡翁道:“司马道长你去把明府请过来吧。”
司马承祯忽然觉得自己躺在地上,他手掌一撑,赶忙坐起来。
这才看见自己魂魄复归身体。
走到崖壁就如同走出一扇门一样,一步便迈了出来。
外面官员们正议论得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司马承祯走到正在发愣的明崇俨身边,低声道:“明府跟我来。”
明崇俨看见他,吃了一惊,忽然又笑了:“是我师父派你来的吧。”
司马承祯也不解释,带着他走到崖壁,穿崖而入。
明崇俨抬眼就看见师父站在面前,手执拂尘,面对微笑。
明崇俨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师父,弟子想你。”
却听有人道:“明府,快起来。”
明崇俨蓦然抬头,才注意到这是一幅画像,画像旁边站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侏儒。
司马承祯赶忙介绍,他也好好打量一番这画像,原来这就是李淳风。
明崇俨警惕地打量了一番周围,听司马承祯叙述一番,他才放下戒备。
听这祝鸡翁喜欢以鸡身贮亡人之魂,大感好奇,这跟自己化骨为幻有异曲同工之妙,顿有好感。
祝鸡翁却道:“明府不必惊奇,我也算得李神仙半个弟子,我从小喜欢养鸡,有一年在首阳山中了邪,李神仙路过,他为我化解,解除厄运,说是伯夷叔齐二人怨念千载不散,游荡山林,被我撞了,所以才有邪气。李神仙将还将这怨念为我转存到两只鸡身上
,每日喂它们,告诉这不是周粟,这是唐粟,怨念才消了。”
这是师父的行事风格,明崇俨一把抓住祝鸡翁的手道,“那后来呢。”
祝鸡翁道:“后来他传了我驭魂之术,我就在这山野间,搜集那死有不甘之人的魂魄,为他们消除怨念。”
司马承祯笑道:“那你为什么不卖斗鸡,你这鸡可了不得。”
祝鸡翁看他一眼,摇摇头道:“我将他们魂魄贮入鸡身,就为化解怨念,让他们归于平和,倘若再去斗鸡场比拼胜负,那岂不是增长怨念。”
明崇俨连连点头称是,这祝鸡翁真的是出自师父教诲。
祝鸡翁又道:“不料去年以来,邻居陆四娘冤魂化作怨念在这里游荡,我便将他收了,谁知道还有人四处追查她的魂魄,为了除掉,不惜将全部的鸡杀死。”
司马承祯点头:“那定然是雍王了,陆四娘知道他的秘密,不但杀人还要灭魂。”
明崇俨对祝鸡翁道:“把我召来也是师父的主意?”
祝鸡翁点点头,明崇俨喜道:“那师父呢?”
祝鸡翁掏出一封信来:“这是窦建德从草丛里叼出来的书信。”
明崇俨打开来看,是李淳风的来信,说他已经成仙,此番接李弘登天,并为他选好坟地,并要他招明崇俨前来,用化骨为幻可解陆四娘之冤。”
明崇俨流下眼泪,看来师父真的成仙了,见一面的希望完全没有了。
六
明崇俨在偃师盘桓了三天,因为礼部的人要对选定的地方进行全面堪舆。
明崇俨也就乐得不回去。
既然师父见不到了,见到当年师父传法之人,也是高兴。
况且这个法术,明崇俨不会。
他悉心向祝鸡翁学习养鸡之术,学习鸡语。
明崇俨问为什么不让鸡做人语,岂不省事。
祝鸡翁说他会此术,但鸡做人语会被当做妖孽,一个母鸡化公鸡的谣言就惹来一顿杀戮,若再做人言,那岂不是灭顶之灾。
想来也是,不过明崇俨也要学,他想自己会化骨为幻师姐都要派上用场,若是知道自己会让鸡做人语,不知会让自己做什么。
明崇俨学了鸡语,每日找这有趣的鸡对话。
只可惜伯夷叔齐那两只鸡已经老去,怨念也散,明崇俨无法对话。
他问问窦建德和王世充当年怎样和太宗打仗,两个人还是不可一世,语言粗鄙,令人生厌。
只可惜他这鸡里没有一个文人雅士,都是粗鲁武将。
祝鸡翁说文人雅士心情散漫,死后有怨念的不多,所以不易找到。
想想说得有理,明崇俨当即浮一大白。
一直到正月十二,他们才回去。
司马承祯提醒明崇俨和祝鸡翁天后要带一只鸡回去的。
祝鸡翁就将那只长孙一方给了司马承祯,笑道:“他既然是雍王的人,就让雍王看看吧。”
他们正月十二下午才到洛阳城。
走到城门,就有太监候在那里,传旨他们进宫为群臣展示神鸡。
明崇俨本不想去,却听那太监低声道:“督少府归来,带回尊师李淳风的一本书,请你去看看。”
明崇俨顿时记起太子仙去的时候说的话,师父有本书要交给自己。
居然让督无咎带了回来。
急忙赶到皇城。
直接进了朝堂,诸位大臣都在这里等着。
那雄鸡一声长啼,响彻大殿。
天后道:“雍王,比你的鸡如何?”
李贤颤颤巍巍,再无几天前的傲气,看来这传言已经到了皇城,低声道:“儿臣家的斗鸡一见便拜下风。”
天后哈哈大笑,传令礼部将此鸡好好饲养,征天下有敢斗者。
又道:”督少府近日在龙门深山里得俗骨两根,仙书一卷,是李淳风当年留下的。请大家共赏仙书。”
督无咎从朝臣中走出,他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根骨头和一卷书。
明崇俨看那书,取名为《推背图》,内心一惊,真的是师父写的吗?
他拿起翻看,第一页画着一棵李子树和一棵杨树,李子上结满了果子,杨树上的花纷纷落下。
旁边还有一句诗“河南杨花谢,河北李花荣。杨柳飞落何处去,李花结果自然成”
这是一句谶语,显然说得是今朝李天子代前朝杨皇帝的事。
再往后翻,画了一个女子,拿着一柄刀在挥舞。
旁边还配着一句诗:参遍空王色相空, 一朝重入帝王宫。渡尽劫波自周全,喔喔晨鸡孰是雄。”
这说的不是天后吗?
这哪里是师父说的推拿之术,这书里全是谶言。
他恍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师姐布置的,她早想好了用师父为她登基造势,只不过书名没有想好,自己那天随口一句推背图,她便记了下来,让人伪造此书。
他抬头看向天后,不知说什么。
却听天后道:“明府,督少府带回此书,举朝之士无人能解读。”说着专门指了一下郝处俊,道:“高才如郝丞相也说不上来这推背图是什么意思?”
郝处俊叹息一声道:“天后这是妖书……”
“什么妖书?”天后大声呵斥道,“本朝仙人李淳风在你眼里是妖人吗?”
郝处俊不再言语,李淳风在太宗时就任职钦天监,做过许多神奇的事,太宗皇帝称他是神仙,怎么可能是妖人。
郝处俊不再说话。
天后又道:“明爱卿,你来为他们解读吧。”
明崇俨犹豫了一下,大声道:“天后,我有事情单独奏对。”
天后一愣,道:“准奏,到殿后来。”
有太监带着明崇俨步入殿后一处小阁,屏退左右。
明崇俨问道:“师姐,你怎能如此消遣师父?”
天后还是一脸威严:“我将师父说成神仙,人人敬仰,不出几年,遍地立庙,怎么是消遣?”
“师父不想成仙。”明崇俨着急道,“他说……”
“他说什么不重要。”天后打断他,道,“师父当年为我解蛊,赠我不化骨,不啻再造,我要为他老人家传美名……”
“你是为了你自己的权势吧。”明崇俨忍不住打断他。
“大胆……”天后狠拍桌子,“你越来越迂腐了,我不为自己权势,早就被王皇后折磨死在冷宫了,我不为自己的权势,你明崇俨能坐到洛阳令的位置,我为了自己权势,也是为了师父美名,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
明崇俨竟然被他这威势震慑,半天说不上话。
天后又道:“我让你找吕后不化骨,你找来了吗?”
明崇俨摇头:“年代久远,不易找到。”
天后不屑的哼了一声:“万回大师已经为我找到,就不劳烦你了。”
“万回和尚?”明崇俨吃了一惊。
天后点头:“他此番来洛阳为太子超度亡魂,已经为我带来不化骨。”
“师姐,你当心她为你种下蛊毒啊。”明崇俨对万回和尚十分厌恶。
“我自有分寸。”天后说着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道:“明府如果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朝堂上自有人施展化骨为幻的本领来解读《推背图》”
说着走了出去。
听她这话,明崇俨自然不肯走,他要看看万回和尚怎么作恶。
他也跟着走上朝堂。
就听天后道:“明府此番为太子堪舆归来,身体劳累,不能施展法术……”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道:“臣能解此书。”
明崇俨吃了一惊,抬头看去,一个和尚从殿外走了进来。
这和尚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光光的脑袋上五官都比寻常人大一号,眼神中精光闪烁,步伐也大,几步就走到殿内。
正是万回和尚。
他面带微笑对天后施礼:“在下西明寺主持,法号万回,虽是佛门中人,但也和李神仙有交往。学得他化骨为幻的本领。”
明崇俨刚要说:“你胡说……”
不等明崇俨说话。
万回和尚手指挥出,
先师身影就在眼前,师父面容清瘦,精神矍铄,他在案前似乎写着什么,旁边一个人看着,正是袁天罡。这时传来一声鸡鸣,袁天罡一推李淳风后背道:“你不要再算了,你把一切都算尽了,后人如我辈要怎样吃饭?”
李淳风哈哈一笑,搁笔道:“也罢。”
袁天罡道:“你这书取什么名字啊。”
李淳风道:“方才你一推我背让我搁笔,就叫推背图吧。”
两人相视大笑。
李淳风展开那书看了一眼,笑道:“我们推算五千年,谁曾想从一个女子开始。”
袁天罡好奇道:“这个女子是谁啊?”
李淳风道:“你自来看。”
袁天罡展开看了一眼读道:“「参遍菩提色相空, 一朝重入帝王宫。渡尽劫波自周全,喔喔晨鸡孰是雄」。这参遍空王这女子名字必有菩提空三个字。”
众大臣哦了一声,前几天就在这朝堂之上,他们听天后说自己小名菩提空。
只听李淳风又道:“重入帝王宫,看来她是要两入帝王宫啊。渡尽劫波自周全,看来她无论经过多少艰难都会成功,那这喔喔晨鸡,只要能报晓,管他雌雄。”
两人哈哈大笑。
笑声之中,音容慢慢变淡。
明崇俨内心涌出恐惧,这幻象绝非骨头上生出,定是这万回和尚布置好的。因为这只是师父的相貌,绝非师父在世时的言语。如此说来,自己上次在宫殿内幻化出的袁天罡相面的那场也定然是这和尚布置好的,太子临死前对话看到的也是假的,偃师的祝鸡翁收到师父的信也是假的,都是这万回和尚布下的局,那所谓接生婆的幻象也未必是真,不过是用来打击雍王的。
明崇俨悄悄走进关押长孙一方的鸡笼,用鸡语问道:“让你杀陆四娘的是哪个人。”
长孙一方的魂魄被困在一只鸡的身体里,一直惊恐万状,听明崇俨跟他说话,先是哀求放了他。
明崇俨道:“你要好生回答我,我自会放你。”
长孙一方看了一遍,兴奋道:“就是天后身边那个人派我去的。”
明崇俨看过去,竟然是天后的贴身太监王福来,当即明白了这一切。
李贤压根就不知道什么陆四娘,他也不会去派人刺杀,这都是万回和尚和天后共同布下的局,自己、督无咎、司马承祯、祝鸡翁包括去世的师父都是他的棋子。
李贤未必不是天后亲生,但是他让礼部官员见证那个幻象,李贤的身份就很可疑了,如果他是个私生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自然就没了。
这事李贤自然无从求证,所以他听得这个流言只能惶恐,却无从证实。
明崇俨对长孙一方道:“一会我让你说话,你只要说这万回和尚是骗子,我自会给你自由。”
长孙一方连连点头。
只听天后道:“喔喔晨鸡孰是雄,说得好,你们都喜欢说牝鸡司晨,又说这母鸡化雄,朕今日捉来一只母鸡所化公鸡,我倒要让你看看与公鸡有何不同。”
“自有不同啊,陛下。”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
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竟然是笼子里那只公鸡。
朝堂之上顿时哗然,众人一起散开,围住那个笼子。
万回和尚与天后对视一眼,这不是他们计划之中的。
只听那公鸡说道:“这万回是个骗子,他骗我去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害得我成了一只公鸡,又编造谣言说雍王不是天后嫡出,大家不要信他。天皇天后英明不要上了他的当,更不要用他送来的任何东西……”
话没说完,突然一声尖叫,这公鸡周身腾出一团火来,火苗瞬间就吞噬了它。
万回和尚拇指和中指还捏了个法决,显然是他发出火镝。
明崇俨看着那腾起的火,冷冷一笑,他也早备好一道符咒,暗暗发出。
就见那火光之中幻出两个人来,一个是万回和尚,一个是长孙一方。
万回和尚道:“你去偃师随便杀一个人,明崇俨到时候就会幻化出太子不是天后亲生的证据。”
长孙一方道:“天后不会生气吗?”
万回和尚冷冷一笑:“用了我的不化骨,天后也会任我摆布。”
长孙一方疑惑道:“真能如此吗?”
“当然。”万回和尚得意道:“世人愚昧,不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偏要信这虚幻之物,我能奈何?就让他们入我彀中了。”
长孙一方神情一凛道:“那好。”
火光暗下去,人影也变淡了。
这自然是明崇俨临时用符咒幻化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但群臣不管,因为他们看到对他们有利的东西。
朝堂之顿时乱了,一片私语声。
郝处俊第一个道:“天皇,天后,看到了吗,果然这幻术不可信,都是这妖僧幻化出来骗人的。”
李贤也跪下泣不成声:“母后,这和尚离间我们母子,罪不容诛啊……”
群臣都一起跪下。
朝堂上只有明崇俨、万回站着,两人都看着天后。
天后一脸怒气,不知如何说,半天猛然一拍桌子道:“我饶不了你们,退朝!”
七
上元二年六月,戊寅,立雍王贤为皇太子,赦天下。
——《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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