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属猫的

我是属猫的 一 我出生在一个衣柜里， 那天好多人围着我看。天黑时我们被丢进一个堆满杂草和木头的屋子里过夜。妈妈说起我出生那天的情形总是有点后怕。 二 六月一个阳光灿烂的周六下午，我正在门口小板凳上写作业。隐隐约约听见爷爷婆婆的房间里有猫的叫声。这声音和那些野猫飞檐走壁、撕扯打闹时的叫声却不同。呜呜咽咽倒像是小孩的啼哭声。房间跑了猫进去总归不好。我起身进房间打算撵出这个家伙。 推开虚掩的纱门却并没有看见什么，可角落里传来的叫声暴露了它的位置。我拿着扫把小心翼翼的走到跟前，确定它就躲在电视机下面的衣柜里。衣柜没有门，只用布帘挡着。这家伙还真会找地方睡觉。我一手掀开布帘，一手拿着扫把打算撵它出去。接下来的情形却让我感到束手无策:一只白色的大猫和刚出生的两只小猫。大猫虚弱叫了一声，似乎在哀求我不要伤害她的孩子。两只小猫身上还湿湿的，呜呜咽咽的边叫边打滚。我愣了一会儿，赶忙跑到厨房叫婆婆来。 “婆婆哎，有个猫在你房的衣柜里生了两个小猫” “哎也，将么改（怎么办）。赶快把k（它，湖北方言）拿出来” 婆婆拿着提篮跟我进了房间。三下就把三只猫抓进篮子。三只猫挣扎不得只能服从安排，婆婆叫我把猫搁到后院的天井里。便忙着做饭去了。 下午小伙伴们来我家玩，正好看见这刚出生的小猫。都好奇的围着看。有说要给吃的，有说要给水喝。有说要给牛奶它们喝” “我自己都没有牛奶喝，猫妈妈应该有奶的”。 “说的也是，哈哈”。大家看了一阵，闹了一阵都各回各家吃饭了。 我把提篮放到了牛栏里，牛栏没有灯，大白天才有点光亮。说是牛栏，多年不种水稻早就没有牛了。只是用来放些干草和木头柴火。更应该叫柴火房。 晚饭时爷爷知道家里多了三只猫。弄了点鱼汤淘饭和水给猫吃。我说不上喜欢猫，只是刚好它来到我家了，就养着它吧。第二天一早去看猫还在不在。小白猫还很活跃，小黑猫却一动不动的，感觉像是不行了。没过几天小黑猫就死了。为此我很自责。 三 出生后不久，妈妈刁着我爬到高高的小阁楼上安了家。妈妈总叫我白天别乱跑，外面很多野猫野狗要欺负我。她出去找吃的，我就在阁楼里自己玩耍。有时候忍不住也想下楼梯看看。可是每次有人类经过时我就赶紧躲回阁楼里，怕被抓住。我身子长的很快，一个月大的时候就能跑能跳，从几米高的房子上跳下来也没事。我的爪子也长出来了，可以顺着梯子爬上爬下。就是总觉得肚子饿。又不敢出去找吃的。 晚上的时候阁楼上总是吱吱响，还有咚咚的声音。妈妈说这是老鼠出动了。我今晚要教你抓住它吃掉，这样我们的眼镜才会更亮，晚上看的更清楚。老鼠笨极了，跑的也没我快，见了我就跑。我只要一发力跑过去，利爪一拍就能把它们吓的乱窜，再蹂躏它几下，早就吓的半死了。我很快学会了抓老鼠。可老鼠肉并不好吃，特别是头，恶心极了。我更喜欢妈妈带给我的鱼。可是我从没自己抓住过。 四 自从猫离开牛栏以后，就少看见小白。偶尔经过楼梯时会看到小白一闪而退，再露出半个脑袋看我。如果我稍微上一步楼梯，它立马掉头跑掉。可我从没有想过伤害它。 猫妈一点也不怕人，总是懒洋洋的躺在屋外晒太阳。一天三顿准时出现在饭桌底下蹭我的腿。为什么蹭我的腿而不是奶奶的腿？大概是我喜欢吃鱼吧。吃剩的鱼骨鱼头碎肉就丢到桌子下，爷爷也会这样做。我吃的鱼越多，猫能分到的也越多。 婆婆偶尔也会淘点汤饭给猫吃，除非饭里加了鱼汤或肉汤，否则猫不怎么吃。婆婆总叫我把鱼肉吃干净。鱼头嗦干净。为了让我把鱼头吃掉总说些什么:吃鱼头，有人求。吃鱼头，三两油之类的话，我就哈哈一笑。奶奶说“有猫老鼠要好点，不然楼上一点喂鸡的谷哈要被老鼠吃了，” “是哦，前天我上楼收衣服时还踩到一个死老鼠头，好怕人” 有时我故意不把鱼肉吃完，偷偷丢下去给猫吃。婆婆也不再说我。只是吃饭时小白猫一直没有出现过。 五 我饿极了，妈妈好多天没有带给我鱼吃，只有一些饭和菜，阁楼里的老鼠也抓完了。那天我闻到新鲜强烈的鱼腥味，我想自己去楼下看看。虽然妈妈总不让我单独行动，可我实在忍受不了这近在咫尺的美食的诱惑。我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很好很安静。我大胆的溜进了厨房，一下锁定了目标，鱼就在水桶里！我掀开盖在桶上的菜篮，两条大鱼还在桶底慢慢游着。我开心的拍打着水面，鱼就乱跳起来。一伸爪就捞起一条，鱼在地上动弹几下就没有反应了，我按住它狼吞虎咽就吃起来了。新鲜的鱼真是美味啊。原来抓鱼这么简单，妈妈为什么总不教我。每次总是带给我一些鱼头鱼渣。一条鱼很快吃的只剩鱼头了，我想着把另一条带给妈妈，也让她看看我学会了新本领。正准备捞时，有人进来了，我准备逃时，门口却被堵住了。我一掉头脚下一滑撞到椅子上，又打翻了菜篮和锅盖。叮叮哐哐乱糟糟一片。一只大手很快把抓住我的身子让我动弹不得。我一爪子挠过去就脱身溜走了。赶紧爬上阁楼躲了起来。 晚上妈妈刁着老鼠回来了，她一闻到我嘴里的鱼腥味就问到“你吃鱼啦，哪里来的！”我说起新鲜大鱼的美味和如何轻易从人类手里逃脱的事，又说人类只是个头大，根本追不上我们。妈妈狠狠的打了我的头骂道“你惹了大麻烦，我们不能吃那活的大鱼，我们可能要被赶出这屋子了，哎……” 六 周五的下午从镇上的初中放学回家。中午都没吃，走了一个小时才回家又累又渴。 “婆婆，我回来了” “小伢儿回来啦，饿了吧，先喝点藕汤” “嗯，我先喝碗汤” 这是我最爱的汤了:粉粉的莲藕，鲜甜的汤，香香的排骨。学校的食堂一个星期也吃不到两片肉。每次放假回来才能吃顿好的。 “汤不淡吧，要加盐呗”婆婆在灶上边烧鱼边问道。 “不淡那，好喝” “下昼（下午）好气人，鬼猫捉一条鲫鱼吃了，只剩个头在地下。”婆婆气呼呼的说道 “冒盖到阿？” “盖了个菜篮等k（它）一下就搞翻了。还好我回来的早，不然哈被吃了了。捉又冒捉到还把我手抓一下好的”。婆婆指着手上的三道血痕说到。 “婆婆，你将么捉k，捉不到滴，被k咬了更麻烦。” “二回（下次）把k装蛇皮袋里丢远的，好气人” “等K去”在灶边烧火的爷爷回道 “是哎，莫捉k。二回好生点把鱼盖好哒” 婆婆也不再说什么，盛起锅里的一条鲫鱼端上小桌准备吃饭。晚上猫妈也没有出来吃饭。我吃了两碗藕汤，鲫鱼鱼反而没有吃完。 七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妈妈终于答应带我下楼吃饭了。她一再提醒我不能抓人，咬人，不能乱叫。要主动靠近屋里的人，他们一般不会伤害你。但也要小心行事。 我学着妈妈的一举一动，慢慢靠近桌子。有吃的就刁到边上吃。虽然很多天才有一点鱼或肉，大多数时候只有菜饭之类我不爱吃的。但总比饿肚子好。只是有一点我不喜欢，有个人总想摸我的头。 有一段时间妈妈常常叫我下楼吃小鱼，虽然不多，但是经常可以吃到鱼还是很开心。 八 暑假的时候我常常去河边钓鱼，钓的多晚上就加一盘菜，钓的少就直接丢到天井里给猫吃。奶奶看我钓到鱼也很高兴烧着吃。也不再想着捉猫了。每次我就偷偷观察看猫有没有来吃。也有些野猫来抢，我就把它们赶走。只给自己家的猫吃。 有一回钓鱼时，鱼线甩到了河边的树上，我想爬树时却吓出一身冷汗。我差点抓到树杈上那只快风干腐烂的死猫，谁家的猫死了被丢树上，太可怕了。我拉段鱼线赶紧回家了。 晚上吃饭时我说起树上那只猫，爷爷说猫死了挂树上，狗死了丢到水里这是都是陋习。猫和狗都很可怜那！去年冬天外公家的狗冻死了，叫我拖到河里丢了。想起这件事我感觉自己做了错事一样。 家里的猫妈也越来越老了，胡须又白又长，头顶的一小片黑毛也慢慢变白了。走路也慢了。 那天照例钓了几条鱼回家，爷爷平淡跟我说“猫死了，在天井了”就走开了。 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哦，死了阿。” 我跑去天井里，远远看见猫妈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我学了一声猫叫想呼唤它。也没有回应。我蹬了一下脚，猫一惊，回头看我一眼。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喵呜一生走开了。 小白慢慢不那么怕人，看见我时会喵一声。我也会回应一声喵。吃饭时也不再远远躲着，老是在脚下钻来钻去。不给它鱼吃还蹭我的腿。只是摸它的头是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在门前小凳子上看书。小白总过来蹭我的腿。我摸它的头和身子也不反感了。说起来我十几年前就在撸猫呢。 有一回小白照例在我身边玩耍，忽然像猎豹一样冲出去。就在我疑惑的时候，它从门口的碎砖堆里刁出一只老鼠来。慢悠悠的走过我面前。像是炫耀它的本领呢。它也喜欢玩我的篮球，但我总怕被抓破了。 暑假结束后，我的学生生涯也结束了，没有再上高中。我去了爸妈工作的地方边玩边工作。过了几个月快过年有点想家，我先回了了老家。在镇上买了两条鲫鱼，一点肉和一条红金龙香烟。 回来时没有事先通知，爷爷大概打牌去了，奶奶一定在菜地里忙活。我推开凳子抵住的家门。小白竟然睡到了桌子的菜罩上去。我把它赶下来告诉它不要爬上来睡觉。它一脸无辜的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却也没有逃走。桌上只有三个菜，一个烂熟的青菜，一个腌萝卜干和一小碗豆腐乳。 我利索的把鱼和肉料理好，盖好。再去叫爷爷奶奶吃饭。那天爷爷奶奶都很开心。问我在外面过的好不好。我说都很好，就是有点惦记屋里。奶奶说我烧的鱼好吃，叫我多吃。 “马上过年了，屋里腌了腊鱼腊肉（咸鱼腌肉），正好你回来就可以吃。过几天还要帮忙炸圆子，炕豆粑，做糍粑。” “嗯嗯，好。” 说起腊鱼，每次有亲戚来家里吃饭时总少不了鱼。爷爷婆婆总会说起我小时候一顿早饭吃了26块腊鱼的故事。说我就是属猫的。大家就会笑我这么爱吃鱼呢，真是属猫的。 “大猫还在么？” “好长时间没看到了，”爷爷告诉我 “哦” 小白在桌底低头吃着鱼。 九 我长的和妈妈一样高大了，身手更加敏捷。也不害怕野猫野狗的欺负。妈妈却告诉我她迟早要离开我。我问她会去哪，她也不说。我也没有问太多。 十 腊月里一个阴冷的下午，我在楼上杂物间找些东西。好像闻到一阵怪味。我以为有死老鼠在里面。我把破沙发推开一看:猫妈躺在里面睡觉呢，我喵呜一声，它没有理我。我蹬一下地，也没有反应。我蹲下来感觉一股刺鼻的臭味。猫妈真的死了！ 发了一会儿呆，我打算把它埋起来。我找来一个蛇皮袋抱起它装进袋子卷起来。去柴火房里拿了一把小锄头随手抓了一把干草。本想拿个铁锹，怕动静太大了惹人注意。 我在河边的树下挖了一个小坑，把猫放了进去，盖上一点干草，盖上了土压结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拿干草。 晚饭时我看着小白，总感觉它那么像猫妈。 十一 妈妈离开了，我再也没见过她。 十二 春节后我又回到外省工作，一年难得再回来几次。小白也变成猫妈了，它生了一只白猫一只黑猫。白的就和它一模一样。我却再没有时间陪伴它们成长了。 谨以比文，纪念我家的猫 2018.12.8 小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