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都能获得这样的自由——写给我的四十二岁生日

小时候看到那些四十多岁的人，总会疑问得他们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时间是这么的漫长，尽管我们每天都在跑啊跳啊，还是觉得那个让我们翘首企盼的长大总是遥不可及。看着那些忙忙碌碌时常紧锁眉头的大人们，就想他们的世界一定和我们不同。他们仿佛有可以支配一切力量，有空前的自由。

如今，我已到四十二岁。回头去看才知道哪里有什么自由呢？我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之前谁又曾给我们商量过？你愿意来吗？来到这个世界去体验不同的人生，去感受人间的烈日和冷雨，病痛和疾患？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自由的。后来，我们都老了，风烛残年地躺在床榻上。我们的身边是这一生中陪伴着我们的重要的人，他们因我而来此这个世界，现在又要目送我去另一个世界。彼此好多的牵挂好多的不情愿，可我们同样没有拒绝的自由。在生命的两端，我们从来没有掌控过自己。中间就更不用说了。吃什么，穿什么，上什么学，找什么工作，听从什么安排，和谁携手……谁又能做到真正的自由？即便有，也是些东边日出西边雨顾此失彼的自由吧？

自由越来越像一个充满比较的词。它不是绝对的是相对的。你相对于别人，你相对于自己的某个阶段。回望那个早已走远的童年，以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目光去看，你说他是自由的。那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儿，他可以开心的笑放肆的哭。他的梦想很小，只是想要一个变形金刚的玩具；他的烦恼也很小，只是变形金刚迟迟没有拿到手中。你哈哈一笑，相比你的职位晋升来说，这可真算不了什么值得高兴伤感的事。明白为什么你的孩子和你的话越来越少了吗？明白你为什么觉得生活真的好累了吗？你已经忘记了过去那个小小孩子的心中曾装着什么？早就模糊了踮着脚尖扒着柜台看里面那些日思夜想的玩具时直溜溜的眼光。想获得什么源自内心的欲望，活着，欲望就让我们难以自由。玩具在童年里的份量一点不会比职位在成年里的份量轻。我们在不同的欲望中逐渐长大，那个被你轻视的小屁孩终于长成了活在旁人目光中，活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里的成年人。

一日日一年年，愿不愿意，人都要朝着自己的终点前行，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生日之际，就总会去想想关于人关于生命的事情。会想起小时候，那不多的可以称为自由的时光。那时光又多与夏天有关。就像这个时候，骄阳似火，外面明亮的像一面硕大无朋的镜子。

母亲的家乡在在淮北平原的最南端，安徽省阜阳市辖的颍上县汤店村。那一年暑假，母亲带着刚上小学的我回老家。坐了很长时间的绿皮火车，又坐长途汽车，最后步行穿过一个很大的露天煤矿，才到了村里。通向老家的是一条蜿蜒窄仄的田间小路。那是一个城市里的孩子第一次去到农村，所以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在一间墙壁黢黑的瓦房里，我把在汽车站候车室里捡到的一包散花烟送给舅姥爷。他像捧着珍宝似的，把香烟锁进了床头的小柜子里。后来才知道，那带着过滤嘴的香烟只有在重要的客人来到家里的时候，舅姥爷才会拿出来给人分着抽。这让我更加感觉送给了他们一份昂贵的礼物。舅姥爷还是从那个柜子里抓了几颗用透明塑料纸包着的水果糖塞到我的手中，慷慨地说：“吃吧！”老家里的那些弟弟妹妹和年龄相仿但比我高一辈的小叔们满眼都是羡慕。他们急不可待地拉着我跑到屋外的麦场上玩耍，我穿着的确良的白短袖，因为刚刚入队，为了证明我的政治面貌，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老家的那些孩子们围着我，问东问西。远处是年龄更小的一些孩子，他们光着屁股正往一个池塘里跳，笑声和蝉鸣交织在一起。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让大家看我画的古代将军。然后命令他们排好队，我画好一张送出一张，每人都有。这是我炫耀的自由。

晚上，我们在麦场上铺好草席。玩了一个白天，自然有了让我喜欢的小朋友。我允许他们挨着我躺下，一边讲故事一边看夜空上的星星。凉风习习带着青草和饲料的味道，聊着聊着，困意渐袭，我们横七竖八地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崭新的太阳晒着我们，掀开我们的眼皮。也说不清是早饭还是午餐，家长们招呼我们吃饭了。荞麦面馒头的颜色比城里的富强粉馒头黑很多，小葱玉一般的翠绿。我们胡乱吃着，边吃边商量今天去哪儿玩。去哪儿玩儿？玩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暑假作业只是想起来了才写几笔。即便是下雨天，也不会放弃。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凉鞋脱了，走在泥泞的路上。感受稀泥滑过脚心又从指缝中挤出，痒的人忍不住原地直蹦。

偶尔会有挑着扁担，扁担下面挂着木箱子的货郎经过。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会一窝蜂的围上去，大人们买一些针头线脑，孩子们会买一些五颜六色的糖豆。手快的会挑不同的颜色攥在手里，一脸胜利者表情。每到这个时候，我会把我的大白兔奶糖分给那些和我玩的最好但没有得到更多颜色糖豆的好朋友。作为回报，他们会脱了衣服跳入了那个长满水藻的池塘，潜入池底从淤泥里捞河蚌送给我。看似漫长的暑假，在我们无拘无束的玩闹中很快就接近尾声了。临行的时候，我拎着满满一网兜的河蚌和他们依依惜别，周围全是河蚌的腥臭味。这是我快乐的自由。

人越长大越会想起这种最近乎生命本真的时光。我们是天地的孩子，和田野上的牛羊，枝头的果子一样，暴露在空气里，接受阳光的普照和雨水的洗礼。人越长大越会懂得，一个在琐碎生活中摸爬滚打了半生的中年人所谓的自由，除了在回忆中凝视过去，一切都不能算是自由，那更多的是一种在规则下履行的责任。是岁月和时光教会你的收敛与担当，是确定了自我的社会属性后的深深认同。

在生日这天，我得感谢我还有去想这些问题的自由，有把我的想法写下来的自由。前两天晚上看一个日本电影，说一位老人罹患了老年痴呆症，病因是颞叶处的血液循环几乎停滞，这样的状况直接导致患者出现了遗忘、容易情绪化等症状。看后，我摸了摸我的脑袋。我觉得忘性大和情绪化这些表现已经不同程度地出现在我的身体上。我对朵妈说：“我觉得我将来会得老年痴呆症的。”朵妈不以为然地说：“你最好别得这种富贵病，到时候还得我伺候你。”虽然都是些玩笑话，但我心里明白我多少得未雨绸缪了。思考，是为了让我的大脑尽量多活动一些，容易遗忘那么就多记录；容易情绪化，那么就把情绪发泄出来，这其中写写画画应该是最得体最得力的表达吧。病还是不病，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和能力，但我应该有自我医治的自由。

既然欲望是桎梏自由的枷锁，那么满足就应该是打开枷锁的钥匙。现在的我是满足的。正如我曾经说过：每天早上醒来，拧开收音机听见音乐，掀开窗帘能看见光，还有她们全在我的身旁。曾经我总想着去更远的地方，想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更多的山川湖泊。如今却只在乎我眼下所见。世界大吗？也许它真不大。你愿意为之付出全部爱意的那一小块的部分才是你的世界，其他的都是虚无之地。

那么在这个一小块儿的你的世界里，我想我们都能获得珍贵的自由。

罐子

2019.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