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A 4
一次远行
小明挑了个欧美片子看,stand by me, 伴我同行,故事讲几个小男孩在暑假炎热的一天,出发去找某具尸体。空气中有一种焦躁不安,小明慢慢对黎湘科普,“你看这个男主演,河凤凰,成年后不久就吸毒死了,从他朋友强尼戴普开的酒吧出来,死在他弟弟面前,他弟弟也很有名的。基努李维斯当时也在场。”她努力眨眨眼,以示她有听懂,事实上她哪里记得住这么多鬼佬的名字,而且这个电影一点也不合她口味,看得她昏昏欲睡。“你小时候有离家出走过吗?”他突然又发问,“我那时候就想去新疆西藏,别人找不到我的地方。唉,说了你也不懂。”黎湘没接话,她怎么会不懂,没有存在感的小孩想让家人注意到自己,什么招数都使过。
她讨厌她们家小镇上那个陈旧破败的影院,窗帘幕布一拉上,完全没有光线。她清楚记得某个窗台上摆着的花盆,院子里青砖缝隙中长出来的野草。电影结束散场了,她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然后用厚窗帘把自己挡起来,她沉沉的睡了一觉。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失踪和缺席,电影放映员都吃饭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锁门,她跌跌撞撞的走下台阶,像聊斋里的主人公一样,带着迷惘,借着微弱的天光,慢慢走回家去。这条街是老街,远在民国前就有了,还是青石路板,道路两旁有老旧的木房子,估计没人住了,都没有灯光。没有街灯,她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周围完全没有行人。后来一回家,她就生病了,醒来她母亲跟人唠叨,说她一定是看到了脏东西。她们还提起了那个电影院,有人在那发现了尸体,案子倒是破得快。她们说的话,她觉得自己都听不懂。她只是对那一块再无好印象。
初中的暑假,我们总是无所事事。那本作业一般都不成问题,大家做得飞快,父母都有工作家务在身,也没时间理我们,家庭条件好的,自然可以出门旅游,一般的就只能去乡下亲友家避暑了。碰上抗洪抢险,大家还会去看看武警官兵中的帅哥,也有勾搭成功的。我则爱死了赤名莉香,天天守着电视等东爱重播。那个时候我总是跟郑圆圆,蓬蓬厮混在一起。郑圆圆是个长得像周海媚的女孩,发育得早,个子也高挑。她很早就一本正经地跟我们说了,朋友就是互相利用的。蓬蓬则是那时人们对男孩子气女生的标准诠释,剪男仔头,皮肤雪白,眼睛大而圆,一直喜欢林志颖。似乎我周围的女生,美女的几率都很高。
郑圆圆给我们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坐在她家阳台,她手指虚指了几户人家,“我告诉你们,她们家那个某某,就是在香港卖的。”她停顿了一下,注意我们的表情,“你们懂卖的意思吗?”确认我们都明白,她就继续普及,“她老公都不管的,吃软饭的,巴不得她出去,家里钱都是女的赚的。我妈她们老家村子,好多男的吸毒,就逼女的卖,自己拉皮条。”这是多么惊悚的世界。她又教育我们,“看那栋房子,才修起来不久,女的省吃俭用辛辛苦苦,结果房子才盖好,她就检查出来癌症晚期了。死了不到一年,她老公马上就找了一个,后来的这个好享福,都是男的伺候她。你们说他原来的老婆亏不亏?”这更是震撼的教育,我们完全不懂。她又跟我们神神秘秘的讲下一个故事,“有个三中转过来二中复读的女孩子自杀了,她租了我们旁边一家人的房子,就要高考了,太想不通了吧。三中那边老是出师生恋,琼瑶小说看多了,但是,”她压低声音,“我听我哥他们同学讲,这个女孩子好有个性的,她倒不是师生恋,他们说她可能心理压力大,所以一烦躁就会跟男的上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家长前几天过来了,估计不知道她的这些事情,她妈哭晕了。”鬼才明白后来我们的话题怎么就转到了三中,它在我外婆家的小镇,一场说走就走的远行就这么上演了。跟家长打完招呼,在我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去某个亲戚家吃饭的声音中,我们带着青少年特有的独自出门的兴奋感跑了。
直到上了车,圆圆才开始慌乱起来,她说她晕车,每次去市区,一看到某个标志性的烟囱她就再也支撑不住,会吐出来。我们取笑了她一番,去这个小镇的车程可比到市区近。她还是很惶然,又举例说某次跟她堂姐大下午从某地走路回来,柏油公路都晒化了,她的凉鞋都毁了,皮肤也接近晒伤。“难道要我们现在下车走路?”蓬蓬翻了她一个白眼,于是她终于安静了,只是脸色越来越白,我们努力分散她的注意力,在接近她极限的时候,终于到了新墙。这是一个很小的街道呈十字型的小镇,很多年后,我居然在桂林又再次见到类似布局。这种市镇的标配是肉摊包子铺小百货店,再加一个乡镇医院,早关门改作他用的电影院,以及大量的摩托车。差不多走到它的外围,我们到了三中。很古老普通的高中,曾经煊赫一时,但是随着城市化进程,各种资源逐渐集中到城市,它也日渐式微。门卫没有为难我们,大家随意转了一圈。曾经有人分析过,建国初期,大量优秀的师资力量被较为平均的分配到全国各地,农村乡镇是重点。所以我们这一代还算赶上了末班车,很多授课老师都是80年代的大学生,甚至更早期的知识分子。等到市场经济开始发挥它的作用,资源必然是更多的偏向大城市,学生和家长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所以这些学校也必然的衰落了。三中的教学楼还是80年代那种式样,红色字体的标语提醒着我们它的历史感。我们有点失落,于是转身去了新墙河边。新墙河在抗战史上有一笔记录,附近发生过大型战役,但是现在它已经被挖沙船毁了。我们发了会思古之幽情,凭吊了一番,玩了会水,就颇失落的离开了。
赶到亲戚家,她正在为我们的迟迟不出现而担心,现在人来了,马上就开饭。正是吃青蛙黄鳝的季节,桌上摆了两大碗,席间说起那个自杀的女孩,她很是漠然,“一下子想不通吧。”我们有点无趣地吃完了这顿饭,饭后她拘着我们纳凉睡午觉,“又不急着回去,太阳这么大,歇一会。”我们挤在一间阴凉的房里,床头袖珍扇幽幽地响着,咪了一会,终究被热醒了。太热了,空调是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发明。亲戚正在搓麻将,她们倒沉得住气,头顶大吊扇拼了命的给她们降温。啃完西瓜,我们就又上路了。拦车的地方,树荫太小了,完全无法挡住烈日的烤炽,叶子纹丝不动,没有一丝风。我们的脸都被蒸红了,圆圆说,走吧,边走边等。太阳晒在胳膊上,真的是刺痛,她把伞撑开来,蓬蓬向来豪迈,她坚持只要我的八角草帽。小镇外沿的居民,大概都躲在房屋里,路上没有什么人,偶尔经过的多是摩托车。我们失望而沉默的前行着,道路旁一棵棵的白杨树都被晒得恹恹的,差不多走了1,2里,接近姨婆家的村子,景色终于转换了。大片的荷叶荷花出现在我们面前,蓬蓬欢呼着,第一个冲到水边,她努力给我们折着莲叶,至于大家想吃的莲蓬就算了,距离太远了,基本在水中央。有了这个插曲,三个人的精神总算振奋了点,再回到道路不久就搭上车了。这是难得的自由自在的时光,回到家,只是站到门口,母亲就已经推开纱窗门,带点腥气的西瓜味扑面而来,父亲穿着背心,还在看他的新闻,听到声音转过身,开口就是吃饭了没。
年少的时候,我们喜欢冬天多过夏日,雪花纷飞,清冷决绝的美女,这是武侠世界给我们塑造的审美观和梦想,但是年纪渐长,我们却越来越依恋夏天的阳光,再灼热又如何,那是勃勃的生机,更别提那些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热带水果了,看了就让人心情好。我们躲在南方的城市,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可以穿短袖,远远避开故乡灰黑沉郁的天空。
她赌气冲出了舅舅家,世界是很大,她却找不到一个落脚点。她不想再去看那些异样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上了回家的公路。两旁是低矮的山坡,树木不多却有点骇人,她不由加快了脚步,夜空中群星闪烁,然后前方有微弱的光亮,是萤火虫,一只,两只,四只,五只,越来越多的飞了过来。原来她已经冲到了农田这一段了,眼前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景象,生命短暂的精灵在暗夜里毫不吝啬地展现自己的美,她从来不知道萤火虫们白天都躲在哪,或许它们才是夜生昼死吧。紫云英早已化成肥料埋葬在了田地,就如同其他那些免于人类口腹之灾苟活下来了的泥鳅虾蟹。凉风习习,她静静的站着,蛙鸣此起彼伏,间杂着渠道里的流水声,远处的村庄,有着点点灯火,她只觉得安宁。有车辆的声音由远及近,车停了下来,大人们怒气冲冲的拉了她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