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村庄两日纪事
作者:怀民
原文写于 2017-04-04
三月初,我在前往Lucknow的火车上有位同行者是印度商人。他对于我独自一人旅行感到非常惊讶,同时也点评了我即将去的几个地方。当我提起要去尼泊尔的时候,他说,“我去过啊。尼泊尔嘛,就是个小Gorakhpur。” Gorakhpur是一座边境城市,从他的语气能听出些许藐视。这也为我去尼泊尔即将思考的主题埋下了伏笔——尼泊尔真的是小印度吗?他们文化上在我这个外人看来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再仔细看看呢?身体走在路上,大脑同时也努力探究这些差异的真假,很有趣但也很累。
3月8日早上将近6点,我乘坐巴士到了Gorakhpur。到处都能看到、听到拉客去边境过关点Sonauli的人。我用谷歌提供的火车站免费wifi听歌、刷了一会微信。有好几个流浪的男性印度教徒跟我要钱,我给了一个人一些钱。有一位流浪印度教徒还被火车站人员强行拉走了,不知道原因为何。

8点,我与Subhas和Kishor在Gorakhpur火车站碰头,坐了几小时的巴士,到了边境过关点Sonauli。离开印度那边之前要盖章,有两位男性坐在一个简单的办公室里负责办理此事。他们很小心地确认我确实是要离开,以免盖章之后有别的麻烦。他们还问我学什么,我用印地语说我在学历史。他们对我会印地语表示惊讶,不过我觉得过此边境的非南亚奇人应该不少。

谁知那几天恰逢边境人口马德西(Madhesi)再次成为印度和尼泊尔的新闻争议点。2015年尼泊尔新宪法实施以来,很多居住在边境的族群认为此宪法并没有照顾到他们的利益。印度和尼泊尔的从此关系就不太好,名义上开放的边境检查起来也是越来越严。Kishor的经历因此令我感到非常神奇:他比我小,13岁去了Rishikesh,在印度生长了11年,去过的印度大城市比尼泊尔还多。他刚去的时候并不会说印地语,过了三个月入了门。他这些年在宗教学校学习梵文、吠檀多(Vedanta)、占星学(astrology)等科目。他回家的时候很受尊敬,停电时全家人围在他身旁全神贯注听解析星盘。Kishor的父亲是左派党的政客,这种结合与印度北部相邻省区的政治现象有点出入。从认识他开始我就开始对尼泊尔的不同之处感到非常敏感。
我们过了边境之后包了一辆小轿车。出租车司机很友好,也对Kishor家人的政治背景有所耳闻。就在此时,几个尼泊尔警卫煞有介事地把车地拦下来,开始翻后面的箱子。Kishor还被检查了证件。“正牌”印度人Subhas并没有被检查。
Subhas和我坐在后面;他感慨尼泊尔的路好干净。这一点我都没有注意到。我这才观察道,路上的牛要少一些,所以路上的牛粪也少了些。路上有很多商店都关门抗议马德西利益不被认可。 出租车司机得知他是印度人之后跟他问起了莫迪总理和所谓的“发展”。Subhas是印度人民党(BJP)的支持者,但莫迪的名声在尼泊尔群众中并不是很好。Kishor也非常不喜欢人民党。我也加入了对莫迪的质疑,比如之前他莫名推行的废钞票政策(notebandi)。Subhas说他并没有被这项政策影响到。他与司机的交锋我并不能完全听懂,但大概知道Subhas尴尬地笑了笑之后政治话题正式结束了。
司机又说起自己要去为杜尔迦女神献花。Kishor用了一个宗教类比,说,Bhagvan无处不在,没什么不是出自他的手。就像每一道菜都是同一个厨师做的,所有印度教的神也都是出自这个Bhagvan。Subhas跟我用更慢的印地语解释了一遍Kishor的观点。他对于Kishor 是吠檀多跟随者感到骄傲。我于是问Subhas,你是不是吠檀多哲学的跟随者?他笑了,打哈哈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后来,Kishor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尼泊尔语歌曲。我和小阿之前拍的纪录片里有人唱过民歌,由于我编辑视频听过那首歌无数次,因此也就会唱了。给车上的人唱了一遍,Kishor喜出望外,认出来是什么歌,说它有年头了。我也就放心地想,大家这么热情,以后有更多动力学尼泊尔语了。
过了没多久,我们到了Kishor的家,位于边境的村子Amuwa几家商铺的背后。开商铺的人也是亲戚或世交。有个小姑娘很好奇地迎接了我们。她刚开始并不认识Kishor。后来她听名字才把Kishor对上号。这个小姑娘名叫Aabrit,是他侄女。我们放好东西之后,去了另外一家人那吃午饭,吃得很好。泡菜(achar)不是很辣,估计也不太上火。吃饭的地方是Kishor的叔叔家,院子很大,还有一个带洗澡池的厕所,后来也是到这里洗的澡。饭后我才知道第二天Kishor的哥哥会在这里举办婚礼,就在这家有大院子的人家里。我们自然也被邀请了。因此本来只是一天的村庄行在Kishor的邀请下改成了两天。我们还见到了新郎Nikhil,一位眼睛很大、气场略有些焦躁的青年。
下午我们睡了午觉,Kishor忙于社交。傍晚睡醒后,我和Subhas出去溜达,村子就一条主街。试图玩印度接歌游戏antakshari,结果他接的所有的“歌”都源自印度教梵语经文(sloka)。这是他们平时在学校里玩的接“歌”游戏,难怪能背得那么溜。我企图了解一些经文背后的深意,只可惜我的印地语还不足以学习哲学宗教。记在小本子上,打算等以后语言能力更熟练之后继续请教。
走回商铺门口,我们和商铺老板还有Aarbrit闲聊坐在简陋的板凳上。她说她最喜欢的电视剧是Shakti,关于女英雄的神话故事。电视节目用印地语播出,这么爱看电视的她,自然也能说印地语,和Subhas交流起来头头是道。Subhas也经常问她好。她有一个几乎形影不离的表妹搭档,但表妹比较沉默。后来有其他远道而来参加婚礼的小伙伴们也加入了我们的聊天中。其中一位是在旁遮普念过书的9年级小伙,还会说旁遮普语。他爸当时在为印度政府工作。我之后查资料才知道尼泊尔人也可以被印度政府聘请。他得知Subhas学习宗教、会做宗教司仪等工作,问起Subhas对电影《PK》的看法。小伙觉得他妈妈就很迷信,电影对宗教的非理性元素的批判还蛮在理。Subhas说这部电影确实切中一些要害,但想要真正理解印度教,我们应该回归到吠陀和薄伽梵歌中寻找答案。小伙听得很入神,后来他们的交流被其他活动打断了。我对此感到很神奇,他们才刚刚认识就能聊这么深而无解的话题,要是我被问同样问题的话会感到很无奈。
我们被叫到Kishor叔叔家吃晚饭;菜和中午的一样。饭后大家坐在一起剥绿豆。我也兴致冲冲地加入。不过我剥时所投入的精力时常太过于专注,无法与人闲聊。所以后来还是退下阵来专心“闲聊”。
有个长辈问我学什么,Subhas还会帮我解释,我的专业不仅涵盖印度,还有南亚其他国家的政治历史话题。长辈又问,那我对尼泊尔的历史了解吗?我说并不,只知道啹喀兵(Gurkha)很有名,以及皇权在尼泊尔持续很久、尼泊尔的教育和设施的现代化比较晚才开始。
第二天,大家大概6点就起床开始干活了。我算是比较晚起床的。起来之后一起看动画、学了学瑜伽。Aarbrit用“painy”一词表示疼痛,我们的瑜伽老师Subhas忍俊不禁。然后我拿着换洗的衣服去隔壁洗漱——被告知最好穿着衣服洗,因为浴室的窗户没有窗帘。从厕所出来之后看到有人在杀牲畜。地上好大滩的血。
我们准备好之后去婚礼场地坐了坐。Kishor叔叔帮我切了一大盘水果黄瓜生胡萝卜,姑姑给我们端上了茶。

那时候宾客还没来,但音乐已经开始放了。节奏一开始很慢,到最后会有较短的『加快部分』,然后骤然重复慢曲部分的一句,然后结束。这种歌和旁遮普或印度北部婚礼上常放的快节奏歌曲完全不同。我后来才知道婚礼上放的那种歌的类别叫“dohori”,歌词中通过一问一答表达爱意。一问一答中也含有竞争关系,一些习俗中如果女性歌者接不下去就算输了,就要嫁给“赢了”的男性。男性如果输了就要帮女性干农活。参加婚礼的各色亲戚们很喜欢让我跳舞;之前倒是知道一些舞步,但习惯这种歌曲类型还得有过程。

Aarbrit也穿得美美地,加入到现场中。另外一个很喜欢找我玩的姑娘也和我合影了。不过很神奇的是她基本不会印地语
婚礼现场虽然撑起了斗篷,但还是被太阳晒得很热。Kishor忙于招呼客人,见到年长的还要“摸脚”行礼。我和 Subhas 撤回商铺背后更凉快的房间“中场休息”。Subhas 饶有兴趣地回放之前录下来的婚礼跳舞视频。我和他抱怨说,不要放了,他们婚礼上放的歌曲简直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Subhas说其实不一样,只是我们外人听不懂不同歌中的意思。我对于他的这种谦虚也是很敬佩。不过他也是人,旅行中遇到不顺时也会抱怨说,尼泊尔怎么这样!我们大印度如何如何更好!我家Rishikesh天下最棒!诸如此类……
和去年在印度Telangana参加别人的订婚仪式一样,尼泊尔村庄婚礼到了下午两点还没有开饭,我又饿得不行。还好东道主们很照顾我们,专门从馆子里又点了两份炒面和两瓶可乐。帮我们买面的人叫Sunil,说自己迪拜打工。细问才知道他其实是在阿布扎比。但前者比较有名,所以其他阿联酋海湾城市就这样被统称为“迪拜”了。我问他会不会说阿拉伯语,他说会,还会讲印尼语、旁遮普语,现在希望学中文。像他这样的移民很多,我后来在蓝毗尼也遇到了两位,飞离尼泊尔时又遇到了一大帮前往阿曼的劳工。
吃完炒面、休息好之后再回婚礼现场,那边也开饭了,我们就又吃了一顿。其中一道菜里有我们昨天剥的豆子。婚礼食物也有讲究,刚进门是零食,再往前是有肉食的菜和甜点,靠右侧的一边是素食者的section。Subhas是不吃鸡蛋的素食者,而我吃鱼吃蛋。我们就坐到了素食的那一边;颇有些冷清。Kishor似乎也是家中的异类,和我们一起吃素。他还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吃鱼但不吃其他的肉。我给了他一个我自己不是很满意的答案……
饭后大家继续跳舞以及观摩。新郎新娘也出来了,坐在特定的椅子上,接受大家的祝福。有一阵他们也加入了跳舞的队列中。跳舞的场地比较小,但不妨碍人们的热情。Sunil也把我叫上去和他一起跳。他投入的能量比我多多了,还有蹲跳等舞姿,我也试图学了学,不过我很多精力用在了『不好意思』和『这种歌好奇怪』的两种情绪中。Subhas一会开玩笑说Sunil喜欢你,一会颇有深意地点评说,这样的场合也是一种meditation。我的理解就是,真的能全神贯注地跳舞的人和meditation一样,抛下了很多其他烦恼和忧虑。
到了晚上,我、Subhas和Kishor与新郎新娘合影、告别,收拾收拾坐巴士出发去城里的公交站、然后转车前往佛祖出生地蓝毗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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