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的物理特性

我爹妈经常吵架，一吵架我爹必动手，抄起身边的东西就会往我妈身上招呼。当然，在他们失败的婚姻中各自都有错误，我也懒得再赘述，只不过我爸的确是频繁动用暴力的那一方。

他们离婚后，我爸突发脑出血住院，我从北京赶回东北老家去照顾住院的他。我虽然没有照顾这种病人的经验，但我很快就从医生护士护工那里学到了：

比如他脑子上插了个管子往外渗淤血，他总会用手去抓，为了不让他碰到伤口我会经常用毛巾把他的手绑在床沿；

比如他会便秘拉不出屎，我会戴上手套抠他的肛门；

比如他因为没办法控制小便只能插尿管，下身衣不蔽体，但我还是会定时掀开他的被子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裸体，我用温度适中的湿毛巾帮他擦洗；

比如他没办法咳出粘痰，我会一边按住他的挣扎一边把吸痰用的管子插到他喉咙里；

比如因为吸烟过度，他对镇定针剂反应不明显，医生会问我要不要加大药量，我会说不用，然后整晚整晚听他口齿不清的哀嚎怒骂；

等等等等。

我尽可能为他多做这些事儿，但绝不是因为我孝顺，恰好相反。因为我发现“照顾”他的这些必要行为都会让他痛苦崩溃，但这些又是必须要做的正确的事儿，所以我一定要做。

这当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暴力对待”，我做这些事儿其实也没有感到多解气多爽快，毕竟病床周围于人于己都是缓慢的折磨。我似乎是体验到了某种职业的冰冷有序，把生命当成肉块，把治病当成屠宰，尽可能做到准确而不添加感情。

这些经历我说过且不止一次，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明说“家暴”与“罹患重病”是否存在什么因果联系报应循环，但你使出的暴力，还是会以某种方式延时回到你自己身上的，包括我爸，也包括我自己，与“解一时之气”无关，与“气血沸腾”无关。这一点是不是有着奇妙的物理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