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实习生大战boss

三个人在文莱大学做一到两个月不等的无薪实习，第一周过得虽然悠哉游哉，也算是正常“上班”；今天开始我们突然放假了。因为三个外国人在这里“搞事情”。

对比起大中国，文莱是个悠闲的地方。对于外地人来说可能多有不便，没有公共交通，校园附近步行范围内没有商业区，我们没有自己的车寸步难行。宿舍没有WiFi，网线需自备，网络插口有可能是坏的。现在是假期，学校餐厅基本不开，仅有的 KFC 和 Taty‘s 两家餐单看起来有选择，其实都是炸鸡，薯条，汉堡，完全没有蔬菜（所以文莱肥胖率东南亚第一）。我和朋友们在这两家轮换着买鸡饭或者意粉，然后打包到他们的房间，煮一盘菜，一起吃。

就像这样

没有明文规定不能进异性宿舍，但按照伊斯兰教规定，男女要分隔开。我这样吃了两三天后终于踩了一次雷。和友人买了饭走到宿舍大门口，保安正好从里面走出来，撞了个正。他指着我们说了句马来语，我们故意/不得不/事实上懵了。保安说了简单的英语，先是问朋友，朋友含混回应住在这里，保安就指向我说：“That girl？”我们说是朋友，来探访，却被保安拒绝了。从我大港校（宿舍有异性探访时间）来到封闭保守的伊斯兰教国家大学，真是不适应呀。

连主食都不买了，自己煮

也就是那一次迎面碰了保安而往回走，之后我依然大摇大摆地上朋友房间，即使他们没有陪我一起上楼。于是，宿舍里的三个人都说我“猖狂”。第二周，我在自己宿舍楼的时候就发现了大厅里坐着四个保安，两男两女，平时只有1-2个女性。出门去朋友宿舍时我甚至在电梯里碰到了一群人，至少五六个，有男有女，像是要检查什么设施。我提心吊胆进了宿舍，坐在客厅里蹭热点，朋友们在自己的房间。平静的时光没过多久，听到门廊处有阿姨的声音在喊Hello，我吓得蹦起来，电脑扔在沙发上。想逃进洗手间，忽然想万一是清洁阿姨，要我出来让她清洗卫生间呢？我转头向厅后面的隔墙跑，墙后面是一排睡房。这时朋友也听到动静出来了，掩护我让我进他们房间。进门的人看到了沙发上的书包和电脑，大概还看到了我的身影或感知到了我的存在。朋友们只说“是个朋友”。原来是有新人要搬进空房间，学校管理员先来检查一下那个空房间。幸好管理员对“朋友”不感兴趣，没有进房间确认，太惊险刺激了。

伙食不好和进宿舍吃菜像做贼一样都算了，主要还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开始了户外工作后才知道，我们真的是来搬砖的。我们两男一女被分配给了一个硕士生Nisa，是个瘦瘦小小的精致的穆斯林女孩子，她到我们宿舍接上我们然后开车去文莱西北部的原始森林。森林边上是天然气管道和工程车碾过的土碎石路，森林看起来一模一样，找入口靠的是以前留下的绑在管道上的绳子或水瓶标记。我们去过两种类型的森林，巽他荒原森林 (heath forest) 和泥炭沼泽森林 (peat swamp forest)。

我们每天要去六个Nisa之前选定用尼龙绳划好的区域，每个区域用下图的工具，依照五点取样法取土样。第一天去的是巽他荒原森林，泥干湿度介乎沼泽和干土之间。三个工人奴隶里最强壮的是个新疆男孩子，另外两个人都差不多瘦小。于是，挖土的活都让新疆人承包了，另外两个负责把土块弄到样品呢袋里，拖走。而本地硕士生负责带我们穿行在森林里，由于整个区域都没有信号，她拿着GPS认方向。第一天其实还好了，只是我穿了一双很硬的塑料鞋，磨得满脚都是水泡、脱皮、红印，穿鞋之前垫了我们带的十几片止血贴，还是被鞋蹭掉了，作用微乎其微。Nisa之前已经来过这片森林，而且是四个人中最瘦小在森林里最灵活的一个，却丝毫不关照我们：走路走得快不注意我们的情况，我的痛脚跟不上，曾有好几次前面三人离了我的视线之外，要我大喊等等我；用GPS没找准路就要我们跟着她乱跑，累得不行；东西一点都不拿，甚至不拿她最需要的土样，也不帮忙挖土，其实说到底应该是我们帮她挖土。

取土样用的工具 soil auger

第二天（是的第一天挖了30个点的土样还没缓过来又要再出发），我们去了和巽他荒原森林连在一起的泥炭沼泽森林。靠近天然气管道、森林边缘入口的一片是半人高的草丛沼泽，脚踩下去满是泥巴，高大的新疆汉子甚至有陷进去的危险。森林里有倒下来的大树，七歪八倒而且可能是完全朽成腐殖质的。我们时而要踩在这样的树干，有时要从上面跨过去，有时要在下面猫着腰钻过去。沼泽森林里除了有第一天围着几个脑袋嗡嗡叫的不知道是苍蝇还是蜂的飞虫，恼人的蚊子，还有蜘蛛网，大大小小成群结队的蚂蚁。更可怕的是，大树发达的根系织成了一张网，下方是空的；我踩在上面就像游乐园里的蹦床，大汉则很可能踏穿了，就会掉进树根下的洞。换句话说，向导监工Nisa能走的“路”，我们几个尤其是新疆小伙不一定能走。比第一天更过分的是，Nisa在后半程坐到地上去了，指手画脚让我们去指定区域里的某个点采土，至于我们摔倒了脚卡到树根下的坑里了被蚂蚁咬了，丝毫不闻不问。

像这样采土

能咬肿的大蚂蚁

处理屎样的泥土

去森林只是半天，一大早出发，中午12点返程，Nisa直接把我们丢到宿舍，只留一小时午休，然后就要到实验室加工处理样品。事实上，我们买饭要等10-20分钟，加上回宿舍再煮蔬菜，洗干净汗水泥渍换身干净的衣服，时间根本不够。连续去了两天森林高强度挖土，吃也吃不好，并收到了无偿苦力般的对待，我们实在太生气了。第二天处理好样品下班之后就写了email给从未见面的老板说我们的野外工作环境多么恶劣，强度多么大，受的伤（蚂蚁咬）多么严重。因为是学校的实习项目，我们想找学校撑腰；本想BCC，没找到按钮，将就着CC了。

这一CC，事情就搞大了。虽然发件时间6:30 pm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学校高度重视安全问题，马上通过微信、电话、Whatsapp联系了被蚂蚁咬伤最严重的同学和家长。老板“ disappointed that you had copied your home university in the email before even talking to me about this（我对你们在和我谈谈这件事之前就抄送了邮件给你们学校感到失望）”。Nisa在森林里就感受到了我们有情绪（奇怪，她为什么两天都没慰问关心过我们），和老板说过了，本来国际关系部的老师说下个月要见见我们，了解我们对实习工作的看法；老板上报了我们搞事情之后，会谈提前到了第二天。

翻脸大概是早现端倪。第一天被破胶鞋割了脚之后，我在群了喊了一句我再也不要穿那对破鞋，一开始接应我们的PhD学生就发了很大一段文字来回应（我至今没有仔细看，因为我讨厌用即时聊天软件发大段文字说正事），甚至说大家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要好好沟通，仿佛在骂我们粗鲁。还有一些诸如给了机会我们问问题但是我们表现得对她们的研究丝毫不感兴趣，实习开始前就说得很清楚户外工作强度很大而我们来了才想退缩，之类的不实指控。事实是这群人在我们到埠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介绍过她们的项目，我在森林里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比如真菌、长斑的叶子、瓶子草，想好好看看，Nisa根本不想停下来等我只想快快搞定她的土壤样品。来实习前老板对实习内容关于户外工作部分的描述只有“includes field work as well as lab work（包括实验室工作和野外工作）” “field work can be demanding physically（野外工作可能会很累）”。尼玛这哪是累啊简直危险啊，几个平时说话文明的人在森林工作到第二天，脏话憋都憋不住地往外倾泻。她们说我们认为森林经历没有用，但是写在履历上其实很好看非常有用。这个实验室居然没有本校的本科生，在科研界是很少有的，估计是这样的脏累危险活没有本科生愿意做，所以老板要请外校的实习生。窃以为无脑搬砖的经历写在履历上只会掉价，顶多显得“吃苦耐劳”，于是以后会招引更多搬砖苦差永无翻身。非说有用的话，大概是见识到了社会险恶，增强维权意识，学会“搞事情”。

其实我们的诉求是降低野外工作的频率，本来安排一整周都是野外的，改为每周一到两次；增加实验室工作，毕竟我们几个都是分子实验背景的，希望多从事和本专业相关的工作。在email上这么一闹，第三天的外出马上取消了；开始说只做下午的实验室鉴定部分，在惊动了学校之后连这部分工作也取消了。于是我们进入了被炒鱿鱼的状态，可能要等其他实验室或部门收留我们。没关系，我们就当是开始度假了，说了很久的“有空出去玩”提上日程。

更新：

6.28

今天午饭后留在客厅里上网，快要睡着的时候被门声惊醒。来不及跑了，于是就被抓了。。。保安一开始说全世界都这样，男女不可以进异性宿舍楼，我用香港反驳，她们改口说马来西亚新加坡都是这样。最令我反感的是保安们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中国/香港，他们像听不懂一样，说China是China，Hong Kong是Hong Kong，我真是嘴都要气歪了。如果不是我被他们抓到进了男宿在先，我肯定指着她鼻子吼：“Dare you say that again? Hong Kong is a special administrative region of PRC! ”

我之后不会再上朋友宿舍了，今天晚饭也是男生们煮好了菜端到楼下KFC一起吃。东南亚学校实习真心强烈不推荐，尤其极度保守生活不便的文莱。行吧，此行最值可能是收获了几个好兄弟，以及亲历伊斯兰保守社会文化。

6.29 update

周六是文莱工作日，因为我们几个临时失业了，又太宅哪都没去，各自呆在自己房间。我这边五个房间住了四个人，另外三个正常上班。早上11点的时候突然有个大婶进来了，在门口喊了几声Hello，又挨个房间打开看。开房间的时候没有敲门，没有人的锁上的房间她自己拿管理钥匙开的。最后，大婶进了还空着的房间不知干什么。男生反映他们家也有类似的挨个房间打开的情况。我不知道是因为昨天发现女生在男生宿舍所以加强检查还是别的原因，但是不敲门开单个房间真的很没礼貌。

宿舍公共区域有写自己的房间卫生自己负责，公共区域宿舍管理方会安排人打扫。实际上房间里没有清洁工具；宿舍公共区域，包括沐浴洗漱卫生间，厨房，客厅，鞋印、头发、泥沙什么都有，脏得粘鞋。大婶们上来侵犯隐私这么多次，啥正事不干，都不安排打扫。

7.3

我们的“老板”先是没有给我们详细介绍过工作、自己的研究项目，然后是她的PhD学生 Sa 说话总是莫名奇妙。我吐槽 Sa 让我去森林时穿的硬胶鞋割脚，她在即时通信软件上回了千字文，还说“We are well-educated people”，仿佛说我们不文明。老板不（敢）要我们了，把我们推给同事，是 Sa 通知的我们某天某时去见新老板。我问用不用提前发个 email 联系一下，Sa 说希望我们“show respect to him and his schedule”。她还说虽然自己是 PhD student，但是她带过的学生远比我们以为的要多；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们很在乎你、天天猜你资历几何？Sa 给人感觉是心底有深深的自卑，以前被人瞧不起过，我们稍微有点动静她就理解成挤兑欺负她。

刚来的第一天，周一，还没吵架的时候老板说周四见面，临到周三才说没空改下周；第二个周二就吵架了，又没有见面。直到现在我们来了半个多月了她也没和我们面谈过。对于实习安排和换工作，拖了一周才收到老板的邮件，不是把我们引荐给同事，是直接安排好了。

老板的email

大概是怕我们三个人一起胆大总想捣乱，强行安排好拆散我们。最后还强调说虽然我们分给了不同的同事，对我们负责、给我们评分的还是她，作为一个已经毕业只想短期体验的老狗来说，这真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