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岔路口的书房
已经想不起是怎样的春天,山茶照例要开花。我们家旁边的山茶花长得特别奇怪,大概是吸多了轿车的尾气吧。那是全宁波最为繁华的市区之一,轿车从远处开来,从近处开去,迅速而冷漠。这个小区靠近马路,像郦道元笔下三峡两边遮天蔽日的山峦。高耸的楼房,出门就是人行道,种了一行的香樟树,没有一只鸟儿会来这儿停驻,它们宁愿去后面那条又臭又脏的小河边停靠,也不愿意来这儿闻轿车的尾气。
在春天,每当周末下午阳光和煦时,我都会带上家里的折叠椅,仰躺那条小河的围栏边,阳光透过楼上人家的铁栏杆透下来,有时背上会爬来几只小蜘蛛。春天来了,然而这座城市却是一个繁华虚荣、冷漠坚硬的世界。
穿过马路就是一排的店铺,有便利店、理发店、典当铺等等,还有一个专门给海军家属住的大院。沿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六七十米就会走到一个四岔路口。穿过红路灯就有一间“小书房”,大概只有四平米大,孤独地伫立在路口边。店主是一对夫妻,有时是丈夫在当值,更多的时候是妻子在看店,据说女店主读过大学,不过一个大学生怎么会沦落到来街头卖书,要知道二十年前大学生的含金量可不是现在大学生能比的。女店主长得很娇小,脸上有很多的雀斑,她总是一边看书,一边卖书。
在她那里,我接触到了波德莱尔,看到了夏目漱石——有些名字,不仅我不知道,连我的家人、同学也没有人知道。后来,也读到了莫言,读到了阎连科和迟子建······记得,那个小房子有一个可以平摊开来的平板,平板从房间内蔓延出去,平板下面的玻璃窗上贴满了各种各样书的封面,最多的就是知音和故事会,我妈总是要我和爸爸给她带一本最新版的知音,爸爸特别喜欢看放在平板上的各种报纸——宁波日报、宁波晚报、南方周末······我总是从后面的一扇小门推门进去,她早就已经给我准备好一本新书,《我是猫》、《正红旗下》、《丰乳肥臀》等等都是她自己珍藏的书,所以我是我们家唯一一个不在那个报刊亭买书、买报纸杂志的人,那个女店主非常大度地把书一本本、一周周地借给我看。那时我才读初中,书读得太快,看到看不懂的就跳,一本书读过也不读第二遍了。后来才渐渐明白,那段时光大概是我与文学之间的第一次机缘。
我那时最喜欢的就是《丰乳肥臀》,我也看过《白鹿原》和《平凡的世界》——这几本总是被各路网站放在一起,但我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丰乳肥臀》。首先因为它的题目足够“惊世骇俗”,在一众严肃的书名当中显得格外亮眼;其次,它里面关于性欲的描写满足了一个青春期少女的猎奇心理,就像那个偷偷在被窝里的自慰的郁达夫一样,我也在如饥似渴的阅读中得到一种满足。
除了白天上学,几乎每个晚上的八点以后我都在看书,什么书都看,当年特别流行的《扶摇皇后》我也用手机偷偷摸摸看完了。我的书都是胡乱堆在书桌上的,后来买的书多了,借的书也多了,于是就买了个木质书柜放在桌子旁边用来放书。
那个报刊亭直到现在还坚守在那里,连后面的徐戎三村都已经被拆迁了,它还是固执地坚守着,见证着江东区的消失,见证着我们的离开,见证着时间的流转。我读初中的时候周末回去看望奶奶顺便路过那里,等到三年以后读高中开始就几乎再也没去过了。
我的读书生活也从此中断,每天清晨,我提着小小的书袋从出租房走到学校里,里面装的全是试卷和习题集。每天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半都在上课,六点半以后开始上三节课的晚自习——有六门课的作业等着我完成,做完了题目就要背背英语单词、政史地基础知识,晚上十点回到出租房洗脸刷牙洗澡,然后做几道数学题就睡觉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已经忘了上一次自己悠闲地翘着椅子看书是什么时候了。我与文学之间的联系似乎就是从这里断开的,请你不要小看我,我初中的时候曾经也做过一个关于作家的梦想呢!
这几年每年回到家乡,我总是回去看望奶奶,但总是忘记在路过那个四岔路口的时候看看那座报刊亭还在不在,大概是不在了吧。曾经伴随我度过六年的小书房,那个我已经陌生得记不得面孔的女店主,终于离开了我的世界。但书柜上还留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丰乳肥臀》,随便翻开,在扉页上还留着着她给我的寄语,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