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日落的故事(二)
青蛙跳出水面在绿油油的秧田里“呱呱”叫起来,这声音闷闷的,不似知了的清脆,却也不刺耳。等萤火虫一闪一闪活跃了夜幕时,这夏季的生活才正式拉开帷幕。
暴雨下了整天,听说街道上有人被大水冲跑了,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被救起,那是两个腿脚多有不便的老年人。另一条小溪沟奔腾翻滚的污水里发现两具冰凉的尸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过来的。夏季往往伴随着雨水的疯狂。梅子听老人唠叨这些琐事,目光冷静内心却恍然有点光在闪烁。从暑假开始,老人的电话多了起来,这是催促她快点送孩子回去的提示。今年假期好像提前了,几年前的六月似乎还没到放假的时候。
梅子的记忆有点模糊,年龄在做加法,各种能力却呈现递减的趋势,这不是个好兆头。
她知道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曾经他也一样。时空的旋转门里,过去的熟悉场景再次重现了。梅子有时觉得传挺麻烦的,三天两头在请假,不是拉肚子,就是肠胃不舒服,最近又开始头疼了,很少能顺利把一个月的班上下来。想想自己好像从上班几乎没请过假,除了正常放假外,还是自己的身体好。
事后梅子回想,那时传的身体已经发出了警告,只是他们都疏忽了,如果能早点警觉,早点治疗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传后来实在头疼难忍,整个脖颈转动一下都是刺疼。去医院检查是他自己一个人去的,梅子没有陪同。回来传说大脑里有个良性肿瘤,压迫到神经才会头疼。医生建议做理疗,配合吃药。理疗是什么,梅子不懂,传说只需要在头上用激光开个小孔,用激光烧掉肿瘤,不影响正常的生活。这听起来不是大手术,费用也在可接受范围,梅子觉得这病应该不严重。
一直到传离世后,梅子的头脑才猛然清醒。在检查后,每次去做理疗,都是传一个人去医院,梅子竟然从不曾陪同一次,她从始至终都不清楚这所谓的良性肿瘤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痛苦,每次在医院独自一人的传的心情如何?只是在理疗结束短暂平静一段时间后,传的头疼又发作了,并有加剧的趋势,止疼药已经不起作用了。就在这个阶段,因为工作原因,传去了甘肃。每次电话里,梅子感觉他的心情都不太好,跟领导的关系不和,传流露出想要离职的心态。梅子想想家里的状况,劝他尽量不要和领导起冲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趁这个时间存点钱,后面房子分下来也好做装修。传心疼梅子一个人,听了她的话,努力工作。然而16年开始,传的头疼极速加剧,就在工作地又做了理疗手术,梅子把手上的钱都寄过去了,传自嘲都混到靠老婆养活了。可是病情并没有好转,传告诉梅子自己在公司借了一些钱花在治病上。
母亲六十生日传回来了,给母亲办了一场寿宴,梅子劝他省掉这些麻烦,一家人出去吃顿饭就可以,传坚持自己的选择,寿宴选择在一家农家乐办理。几天后,传买了机票回去工作了。
进入六月开始热起来,暴雨的天气也多了。传和梅子商量几次离职回来了。刚到的第一天,大雨倾盆,梅子所在的公司整个厂区被水淹了,传陪梅子大半夜还在公司帮忙收拾。传在的时间,梅子吃的比较多,因为他的厨艺非常好,每次下班回去都做好了饭菜,梅子尤其爱吃传做的酸菜鱼,饭馆做不出那个味道。在梅子去上班的时间,传就去钓鱼,这是他最大的爱好,也为此花了不少钱,传买了不少精装的钓鱼装备,价格不低,梅子为此没少吵他,但是传乐此不疲。
六月底孩子放暑假了,传说要回老家接孩子上来玩,临走前晚做了一大锅酸菜鱼,梅子觉得太浪费,她一个人要吃好几顿呢。这几天都在下雨,传的头疼不时发作,他的腰也突然疼的直不起来,起床都需要人扶,梅子劝他休息几天,等好点回去接孩子也不迟,传坚持要回去。走的那天早晨,梅子帮忙传收拾好背包,自己先去上班了。临出门前传告诉她下班早点回来,别总是加班,酸菜鱼放在冰箱,记得早点吃饭完别放坏了。这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早晨,梅子看了一眼还在整理钓具的传,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就出门了。日后梅子常常回想起那个没有太阳的早晨,那平常的一幕,那最后一眼里的人。如果她多劝几句,或许他就不会那么早回去,或许就能错过那场暴雨,如果她请假陪他一块回去,就不会让他喝了酒还去骑车,因为他一直最听她的话。
六月最后一天,清晨暴雨不止,梅子上班路上被雨淋湿了衣服。中午大雨依然没有停止的趋势,厂房开始漏雨,梅子在有点阴冷的库房接到传的电话,他喝了点啤酒,听语气有点兴奋,他说今天没钓到鱼,在叔家和堂弟喝了几口酒,这会准备骑车回家。听到这,梅子很生气,她最讨厌他喝酒,更别提还要去骑车。她告诉他等等再回去,喝酒不要去骑车。他却说梅子怎么不相信他的技术了,他要去银行看看梅子给你转的钱怎么没到账。梅子听他酒后唠叨觉得烦,就挂了电话。
六月的雨越来越大。
半小时后孩子奶奶来电话,传出事了。梅子觉得这就一个玩笑,电话再拨过去一直是无人接听。
几年后,六月的最后一天,总是大雨倾盆。那无情挂断的电话,总是隐隐响起,仿佛在提醒她,多点耐心,是不是可以改变命运。
听人说,他冒雨骑车回家,在下坡弯道处因为鱼线缠到车轮上导致方向失控。梅子仔细看过那段路,只有很浅的痕迹,在一段长长的下坡的弯道处,前面不远就是正在建设的安置房,里面也有他们将来的家。
梅子其实不太相信这个原因,她经常坐他的车,她知道他处理突发事故的技术,她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又头疼了,在最后那刻,他是不是在拨响她的号码,等待希望。
梅子再次见到传时是六月最后一天的夜晚,他安静得躺在冰凉的冰棺里,梅子触摸了一下他的脸,还有属于他的温度。梅子总觉的他会突然醒过来,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夜晚雨停了,天幕漆黑一片。
从此传开始他一个世纪的睡梦,梦里往生大门开启,此生梅子与他都是陌路人。
故人归来柴扉开,日落西山话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