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公九年(4)- 公会齐侯于防
秋,七月。
冬,公会齐侯于防。
咱们把隐公九年下半年的事情,一起说一说。
《春秋》的记载比较简略,而公、榖两传也没有太多补充,《公羊传》完全没有解这两句经文,而《榖梁传》则是老生常谈:
秋,七月。 无事焉,何以书?不遗时也。 冬,公会齐侯于防。 会者,外为主焉尔。
为什么记载“秋七月”?是因为不遗漏每一个季节。
“公会齐侯于防”这件事,之所以用“会”,是因为这次会见是“外方”,即齐侯主导的。
我们知道,公、榖的长项是解经,但是如果脱离了具体环境,单为解经而解经,就可能局限于字面的含义,反而令人无法体会《春秋》的“微言大义”。
从史料角度来看,《左传》显然比公、榖提供了更多的信息。对隐公九年的下半年,《左传》补充了如下资料:
秋,郑人以王命来告伐宋。 冬,公会齐侯于防,谋伐宋也。
原来,还是与宋郑之间的战斗有关。
上次咱们在“城郎”一章说了,“宋公不王,郑伯为王左卿士,以王命讨之,伐宋。”想必郑国上次以王命伐宋,未能尽出胸中恶气,不肯善罢甘休,故而又组织自己的盟友,准备来一次更大规模的伐宋。
这里我个人认为,“郑人以王命来告伐宋”是一条线索,有关“《春秋》作者是谁”的这个老问题。
《左传》的凡例中有一条,“凡诸侯有命,告则书,不然则否。”如果《春秋》是未经删减的鲁国史书的话,“郑人以王命来告伐宋”这种事情,涉及到“王命”,鲁国史官绝不会“不书”的,而现今流传的《春秋》仅记录了“七月”,却对王命伐宋的事情只字未提。
如果《左传》记载准确,而且今本的《春秋》没有阙漏的话,这只能说明《春秋》并非是鲁史原文,而是在鲁国史书的基础上有所修订。相传公、榖经文都传自孔子的学生子夏,他们也没有看到关于王命讨宋的文字,那么《春秋》经文成书应该在战国之前,孔子修订《春秋》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接下来说说会于“防”的这个地点。
《春秋》关于“防”的记载不少,咱们一一列举:
- 隐公九年 冬,公会齐侯于防。
- 隐公十年 六月壬戌,公败宋师于菅。辛未,取郜。辛巳,取防。
- 庄公七年 春,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防。
- 庄公二十二年 秋,七月丙申,及齐高傒盟于防。
- 庄公二十九年 城诸及防。
- 僖公十四年 夏,六月,季姬及鄫子遇于防。使鄫子来朝。
- 襄公十三年 冬,城防。
- 襄公十七年 秋,齐侯伐我北鄙,围桃。高厚帅师伐我北鄙,围防。
- 昭公五年 夏,莒牟夷以牟娄及防、兹来奔。

按照杨伯峻先生的注解,鲁有东西二防,除了隐公十年“取防”为西防外,另外的事件都发生在东防。
但是“高厚帅师伐我北鄙,围防”这一事件,发生在鲁国北边,有学者认为发生在图中最上的红圈处。
而且“公会齐侯于防”在公羊的记载中,“公会齐侯于邴”。“防”、“祊”、“邴”,古音相同,隐公与齐侯相会之地,也可能是刚与郑国换来的“祊”地。

“防”的位置到底在哪,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左传》还记载了这年冬天郑国的一场战斗,咱们一起来看看:
北戎侵郑。郑伯御之,患戎师,曰:“彼徒我车,惧其侵轶我也。” 北戎侵扰郑国,郑庄公率军队抵御。庄公对北戎的部队心有忌惮,“北戎的部队都是步兵,我方都是战车,恐怕他们会突袭我军。” 【轶yì,超过。 】 公子突曰:“使勇而无刚者,尝寇而速去之。君为三覆以待之。 庄公的儿子,公子突说道:“派出有勇气但是不坚强的人,组成一支小队,去挑战戎人的部队,然后迅速撤退。同时,您在戎人追击的路上设置三处埋伏。 戎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后者不救,则无继矣。乃可以逞。”从之。 戎人轻率没有纪律性,贪婪而不顾及亲情。因此他们如果胜利,不会互相谦让战果,如果失败,不会彼此救援。(我们派出诱敌的小队一旦溃败,)戎人的先头部队肯定争着前进以抢夺战利品,前进中突然遇到我们的埋伏,肯定马上溃逃。后面的部队(见到前面的部队中了埋伏)也不会来救援,于是就没有战斗力了。这样我们才能够解决战事。”郑伯采纳了公子突的建议。 【逞,杜预注为“解”。《左传》中另一处“乃可以逞”出现于“成公元年”,鲁国防备齐国进攻,“知难而有备,乃可以逞”,翻译成“化解、解决”确实比较妥当。】 戎人之前遇覆者奔,祝聃(dān)逐之,衷戎师,前后击之,尽殪(yì)。戎师大奔。 十一月甲寅,郑人大败戎师。 (战事如公子突所料,)戎人的先头部队遇到埋伏果然溃逃,郑国大将祝聃帅师追击。戎人部队被拦腰截断,前后遇击,遇伏的戎人尽被斩杀。剩下的戎人部队完全溃败。在十一月甲寅这一日,郑国军队大败戎人。
北戎的部队是步兵,郑国位处中原,本应是战车对步兵占有绝对优势,然而庄公担心戎人“侵轶”,显然战场地形并非平原,而是有山地。
《左传·昭公元年》记载:“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将战,魏舒曰:‘彼徒我车,所遇又厄,以什共车,必克。困诸厄,又克。请皆卒,自我始。’”
同样是“彼徒我车”的情况,郑国并没有像晋国一样将自己的战车部队改编成步兵,说明郑国面对戎人时,并没有“所遇又厄”的情况,即战场相对平坦。
既有山地,又有平原,于是公子突建议将北戎引下山,引至平坦地带使用车战,充分发挥己方优势。公子突的计策可以说是标准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可是,郑国所处的位置,附近哪有山呢?
我们知道,郑国东面和南面都是平原,北边是黄河,只有西面是伏牛山脉的嵩山。但是嵩山南麓的登封、告成在夏朝就已经开发,北麓是东方诸侯前往洛阳的官道,狭小的空间不足以被大队北戎容身。
既然被称作“北戎”,那我们就把目光放在郑国以北的区域:黄河以北的太行山脉。

上图是《左传》中、《后汉书·西羌传》引《竹书纪年》中有关“北戎”的记载。可以看出,北戎的活动区域以太行山为主,而且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向太行山外的平原扩散。而这段时间正是晋国由分裂向统一并逐步强盛的过程。
《左传·昭公十五年》叙述,“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我们可以这样推测,晋国的强大和扩张,迫使北戎离开了自己的地盘,向太行山以东、以南的地方谋求生存空间,因此与平原的诸侯国发生了冲突。
而郑国近年不断扩张,很可能在黄河以北、太行山以南的区域也占有了一定的地盘。《左传·隐公三年》记载,“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温”在黄河以北,距离郑国有一定距离,如果不是在附近有势力范围,兴师动众去取麦实在是得不偿失。因此,郑国和北戎的这场战斗,很可能就发生在黄河以北、太行山以南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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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心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9-07-07 12:0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