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远是长远,多近算眼前
有一次我和一个德国同事在某次会议间歇吃会场提供的酸奶,我吃了一口发现太甜了,没办法再接着吃,我说这实在是甜得可怕,我吃不下去。他没办法相信我说的话,反问了一句:Is life ever too beautiful to you?我知道这只是一句打趣的话,但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中国人,潜移默化地受到中庸思想的影响有多深。
作为中国文化成长起来的人,我们似乎很早就很自然地学会了“凡事都有度”这个实用法则,于是尽管每个人对声音、颜色、味道的感受度不一样,我们也能都知道太苦或者太甜不好吃,我们好像很自然地能够分辨什么是太苦,什么是太甜。于是,在我们说到太苦或者太甜的时候,也不会去用一个衡量单位来定义,什么是太苦,什么是太甜。在这些大多数需要用程度来描述的概念里,我们好像很容易达成一致,甚至都不需要经过激烈的讨论。
还有一次,我和一个德国人,一个英国人和一个意大利人在讨论某个餐厅的食物。意大利人特别讨厌吃蒜,她说她点餐的时候特意强调了不要放蒜,结果送上来的食物还是放了蒜,于是她非常生气,气到一口没吃,付完钱就走了。她觉得这个服务员根本没有认真对待她的诉求,如果这种类似事情发生在医院,是会有人命危险的。德国人说,每个人都会犯错,可能那个服务员当时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忘记了,只要他表示歉意了就没关系了。因为这件看起来似乎很小的事情,我们四个人开始了非常冗长的讨论,期间因为觉得我们的声音可能太大会吵到旁边的人,我们在11月初天气已经很冷的时候,晚上10点多从室内走到了威尼斯某个广场,在寒冷中继续讨论到了深夜,其中还讨论了我们之前在室内到底有没有真的“很吵”,以及为什么你的声音还不算吵,而我的声音好像就比你大了那么一点点,突然就可以被称之为“吵”了。这种讨论在中国人的视角看来可能太莫名其妙了,因为就是一件“大家都让一步,何苦争个你对我错”的事情。在这个例子里面,我其实非常同意这个中国式观点,而且在讨论的过程中,我也和德国人站在同一边,觉得服务员的行为是可以被谅解的。但是,我的同意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我对于蒜没有什么厌恶感。换成别的例子,我真的没有办法确定我是否还可以捍卫我的观点。就比如,我是一个对气味及其敏感的人,有一次在健身房,当时的柜子都满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可以用,我打开后发现那个气味实在是太浓烈了,浓烈到我直接去洗手间吐了,吐完之后根本没法健身,只能直接回家。所以,我也没办法知道,意大利人对蒜的反应是不是跟我对气味的反应一样,甚至严重很多倍。显而易见,我们的讨论没有直接的结论。感受这个东西,实在是太个人了,我永远无从知晓,我所看到的红色是否也是你看到的那种红色,尽管我们都称之为红。
这样形而上学式的讨论在欧洲实在是太常见了。尤其是,在文化多样,语言多样,追求个人自由的实现,而又交流频繁的情况下,制定任何所谓民主的公共政策,都必须通过一番冗长的讨论。一个直接的后果便是效率低下。有的时候我很厌烦这种因为冗长的讨论而带来的效率低下,觉得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另一些时候我又很需要这样的讨论,如果我不说出自己的诉求,我就要面临一味妥协让渡自己个人自由的困境,并且,我不能做一个只关心自身利益的机会主义者(虽然生活面前大概人人都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也必须做一个机会主义者),因为如果人人都这样,我大概被熏死在健身房都不会有人关心。于是,一个直接的好处是,无论你的诉求听起来有多奇怪,无论你的选择在别人看来有多么不合理,只要你不触犯法律,只要你承担你自己选择所带来的一切后果,便是你的个人自由,别人就无权干涉你。
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大概就一直有父母师长之类的教育者来指导我们的人生选择,告诉我们你应该如何去规划自己的人生,应该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你这样不对,你不能只顾眼前,要有长远的考虑”,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多的有关人生规划的句子了。我相信说出这些话的人都是善意的,这样的句子,在不涉及到具体的事例的时候是多么的正确啊,简直无可挑剔。但是,如果这句话翻译成“你不能因为气味重就偷懒不健身,这样不利于你培养一个长期健康的体魄”,我们还可以毫不犹豫地赞成吗?以及,我这里是在偷换概念吗?我只想说fuck off,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把那个在洗手间吐到站不起来的人带回家,泡一杯茶,喝完睡下,等我睡醒了再去想长期健康体魄的事情。
我工作的楼里禁烟,于是抽烟的同事常常会在楼入口处抽烟,那里刚好有一个垃圾桶,方便把抽完的烟扔进去。去年年末的时候似乎有些人不满意了,在楼入口贴了一张“不要在入口附近抽烟”的标签。我的同事们没有人理会这张标签,是因为他们只顾自己吗?并不是,因为这张标签里,根本没有说明“入口附近”到底是哪一个区域,近有多近,远有多远,即使他们愿意执行,也没办法确定他们重新选择的地方贴标签的人是否会满意。我想我会一直记得,某天中午我们一行人吃完午饭回来看到那张标签,大家好像约好了似的,不管自己是否抽烟,都说了类似的话:
"who knows which area you are talking about?"
“very unspecific”
"to which extent would you be satisfied?"
"please, at least justify it, for whatever reason you have"
... ...
在你自己的感受世界里,只有你自己知道,多远是太远,多近是太近。
从此,你成为自己的上帝。

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一直在兵荒马乱中做各种决定,每次做完决定都像生了一场大病特别虚弱。这篇写给我自己和我的好朋友@chaco,谢谢你在从坦帕开往奥兰多的大巴上告诉我我在全身心地感受这个世界,谢谢你陪我重走童年,Wish you freely take voluntary actions and shine in the process you feel comfort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