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行记——库车县以及热斯坦路的门

沿着独库公路，北靠天山，南临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身处南疆了。不消说，看着百度地图上自己的位置所处的那一个小点，从长江南岸一路到了欧亚内陆最中心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感觉像围绕在四周的广阔土地一样，紧紧包裹着我。

“西部”，当这个词浮现在脑海中时，总是那么的感性孤独，漫步在大片无人区中，带着一丝辽阔苍茫，漫天黄沙，莫知所从的自由。

早听人说南疆乱，就像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那样，纵使你没有去过南疆，但是也有无数不可名状的马可波罗，在你眼前将新疆描绘了上千次了。

在双脚踏在这座城市的土地上之前，出租车司机就已经跟我描述起了他儿时的库车。我们的目的地是库车王府，这里的交通并不是太方便，更多的时候还是依靠出租车。他动手指指，这儿是库车新城，那边是这座城市最古老的一段街区，那儿是他儿时玩耍的地方。

隔着车窗的玻璃，也能够感觉得出，新城和老城，将这座县城里面的维族人和汉族人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偷点懒概括一下的话，那可能是一边逐渐现代化，另一边还停留在属于自己的古老记忆里，就好比一座城市的两张面孔，一张望向未来，一张朝着过去。

朝向过去，其实也是大部分游客希望看到的那样，毕竟每一个从寻常生活中奔波一两万公里来到这里的人，现代文明都市，承载不了他们对于西域的幻想。但是在库车老城，在热斯坦路，并不刻意，异域风情也好，粗粝艰难也罢，生活原本的面貌都被原封不动地展现出来。

库车县城，原来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龟兹国，曾经是西域文明盛极一时的城市，《大唐西域记》中的女儿国就是这里了，在老城中漫步，还能够在一两片残砖断瓦中寻觅到历史留给你的些许线索。

司机说，自从2015年的“拜城事件”（PS：拜城是隶属于阿克苏，处在库车县周边的一个小县城，也是接下来我们去的一个目的地）之后，南疆的旅游业一度停滞，国家将“维稳”放在了南疆建设的最高位置上面。在这片地区，实行着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当地居民想要离开这座县城，所要进行的手续比出国还要麻烦。南疆的“维稳”政策，其实从大街小巷中随处可见的荷枪实弹的特警就能窥得一斑了。

正因为这样，也无怪很多内地的游客谈到“南疆”的时候，总会在脑中伴随着“暴乱”的概念。尽管这两年南疆的治安已经非常好了，可是当地的旅游业依旧是没能够发展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够看到如此具有生活气息的一条维吾尔族风情街的原因了。

热斯坦路，最让我惊艳的是这条路上每一栋建筑的门，我从未见过如此有生命力的门，或华丽或朴素，或热闹或落寞，众生万象，每一户人家的脸，都镌刻在一张张的门上面。

拐几个弯，就进入了维吾尔族人的生活区，更汉族人比起来，他们的生活区似乎要更有人情味（这一点在吐鲁番的高昌老城区也得到了应证）。如果你也见过他们的生活场景，不知道你会不会想起全力朝着经济建设目标前进之前的我们，那是经济快速增长、人们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前夕。每一户人家从老到小住在一起、老年人铺一条长毯坐在树荫下聊天喝茶、小孩们结伴在户外嬉戏，时间像芭蕾舞者的脚尖，轻轻点过去，不落痕迹。

在库车的维吾尔族居民区，让我留有了深刻印象的是居民区里面无处不在的高音喇叭，一直在播放着中央电视台的广播节目，以此来对当地人进行汉化宣传。只是对于很多根本听不懂汉语的维吾尔族人来说，这是一种学习的机会还是一种无法躲避的噪音呢？

跟热斯坦路相比，这附近的居民区看起来就没有那么豪华了，不过尽管如此，他们每一栋民居的门还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就算是淳朴的素色，也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动力。

一路上，我都在拍门，形形色色的门，让我迈不动步子。突然，一个小女孩闯进了我的镜头里面做了一个鬼脸，我放下手机，对她说：“能给你拍张照片么？”她大大方方地对着镜头比了一个V的手型，露出了笑脸。很治愈不是么？因为从我们踏进老城区之后，一路上几乎没有人能够听得懂我们说话，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面，对待一个外来者，通常是比较冷漠的，尤其当他还是一个外族人的时候。

我想起了路上那位司机跟我聊天时说到的乌鲁木齐七五事件，据他所说，事情的起因不过就是一个汉族人和一个维族人起了争执，结果双方都找来了各自的帮手，最后演化成了一场民族矛盾的冲突。如果真如他所说，这样的结局令人遗憾，但是也能够得知双方的间隙到底有多么的深，所以如果遭到冷遇，其实也是早就能够预料得到的一件事情了。

春秋时期，中原国家认为南方的楚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交给历史来审判，注定会证明是一种错误的说法。正如拜城事件的三个塔利班恐怖分子的所作所为，会有人将这份罪恶强加在一个民族的头上，让它标签化，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偷懒。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小女孩毫不避讳的笑容才会让人觉得感动。因为孩子往往都是最单纯的，只是这种单纯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终究有一天她会长大，会受到启蒙，会明白自己的人生自由跟其他人比起来更加有限；会明白自己的身份将会给自己带来很多不必要的盘查；会明白此时此刻此地，稳定和自由只能是一个单选题。彼时，她还能笑得那么无邪么？

库车县老城区的门很漂亮，门的另一端，是私人领域，我无法探知里面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