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网
小林约我去捉虾,说他有虾网,我可有点不大相信,小林的妈妈是个要强的女人,村里人还在种地过日子的时候,她已经在校门口摆摊卖起了油条煎饼,她自己辛苦,却宠小林,好吃好穿伺候着,把他喂养的跟个大胖婴孩儿一般,皮肤白白嫩嫩,脸上一掐就是俩红印子。 小林衣食无忧,却被他妈妈管束甚紧,从不让他干重活,也不让他跟我们一起捞鱼摸虾打麻雀,网球鞋是村里最白净的,腿脚上沾点泥腥子都得被盘问半天,怎得有了虾网? 小林告诉我,说这是他爷爷早上浇菜时从水沟里发现的,看着不赖便带了回来。我跑去看,虾网有些旧了,是用绿色的渔网和箍成四方形的铁丝做的,放长了有四五米,十几个网箍挨个穿在一起,里面塞满了水草,螺蛳和细鱼,经过一日的暴晒,细鱼已经腐烂,螺蛳壳里流出了许多浓稠的液体,腥臭难闻得紧。 网套尾部的绳子浸透了水,早已经崩成了死结,我找来剪刀,将那绳子剪断,这才将里面的杂物清理干净。 我说现今时辰正好,可以去下网捉虾了,小林却有些不敢,说白天下水会被老娘打折了腿,还是晚上悄悄行动好些。我想了想,便让他去挖蚯蚓,韭菜地里蚯蚓多,挑些个大肥胖的,然后再弄些洋葱,捣碎了拌上柴火灰裹上蚯蚓放进虾网里,那玩意儿贼香,泥鳅、大虾和黄鳝都喜欢去吃。 小林做事不大有胆气,遇着正事就爱抹鼻子擦眼泪,若说到挖蚯蚓做饵的闲碎小事倒是干劲十足,不消吩咐便去找他爷爷拿了锄头开干,完事之后又去邻居家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洋葱头,足足忙活到傍晚,这才备全了饵料。 摸晌,小林便提着饵料来找我,问我今晚准备去哪儿下虾网,我本打算去坡下的那片秧地,那儿水丰草茂,又挨着水渠,鱼虾自是不缺,只是这等得天独厚的地方觊觎者众多,早些时候便见着蒋二带着他新过门的媳妇去地里钓鳝鱼,一人拿钩,一人提桶,夫唱妇随,相顾莞尔。又过不久,张家的两个半大小子拖着渔网也来到了那处水沟,脱去衣裤,露着两黑腚跳进沟里翻江倒海,身过处一片哀鸿,将水渠搅得像泥淖子。 我想了想,说去桑土公家的鱼塘。 小林有些吃惊,说那处地方有鬼,曾经淹过人,去了不安全。 我说桑土公家的鱼塘早就荒废了,那池子水浅,就是一淤泥塘,大鱼不好寻,龙虾,黄鳝和泥鳅倒是挺多,若是运气好了,你那虾网估计撑不住,一网下去定能吃个肚皮朝天。 小林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发怔,我见着他那熊样,知道对付这愣小子还得用激将法,又说上次有人在里面逮到了手臂粗的鳝鱼,那鱼遍体金黄,又肥又大,肉厚实得跟猪膘肉一般,得抱着啃。 小林咽了咽口水,说大个的水货可得让给他,他可是虾网的主人。 我让小林带上火柴,说半夜冷了烤火。 桑土公家的鱼塘比较偏僻,靠近山坡,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玉米地,不远处是一大片桑树林,林边还有几座垮塌的坟包子。 深邃的夜空挂着一轮明月,月光慵懒的洒在大地上,朦朦胧胧的似一层白雾,玉米正扬着花,微风轻卷,白雾打着滚扑向远方,林中蝉虫鼓噪,草里蟋蟀低吟,还有不知藏在哪儿的夜枭一阵一阵的咕叫着,小林有些怕,说是有双眼睛一直在背后盯着他。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儿是一棵构树,构树很大,叉叉丫丫的树枝少说也有六七米方圆,最近正是结果的时节,构树的果实圆滚滚,红彤彤,似红毛丹,有甜味,但吃多了嘴麻喉头紧,许多果子上还会爬满蚂蚁和果蝇的蛆儿,成熟后落在地上还会引来更多的昆虫。据说鱼塘里面的草鱼和鲤鱼最喜欢吃构树的叶子,这我倒是没见过。 构树后面还有个土堆,土堆上仵着一块开裂的石碑,石碑上刻的有字,似乎是清末民初的坟包子。 微风吹过构树,沙沙声响不绝,枝叶颤着白雾似的月光,竟然有些诡异起来,我说小林胆气不够旺盛,阳气不足,肩上三把火虚弱,是以看见了鬼怪。 其实我是吓唬小林的,这里月光皎洁,朗朗夜空正气盎然,不远处还有守山的护林员,哪儿来的妖魔鬼怪。 果然,小林听后更加胆怯了,拽着我的衣角只是不走,我叹了口气,放下虾网,在路边摸了块石头,大吼一声“着!”,将石头扔向了构树,声音清脆,应当是砸在了石碑上,我暗自得意,正想说自己是李广在世,花荣投胎,准头那是十足,却只见得那坟包子上闪出了两点绿油油的鬼火,鬼火倏尔飘向我们,又急转直上,退回到构树树梢,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小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直拿水桶扣住自己的脑袋,指着我,颤抖着说:“先吃……吃他,他肉多膘肥!” “咕咕……呺……咕咕……” 原来是一猫头鹰,我松了口气,用手在水桶上敲起了鼓点,哑着嗓子说:“大王我今日来巡山,正巧半路遇着了你,细皮嫩肉小白脸,半蒸半煮半腌制,吃你一块顶他仨,不赖,不赖,桀桀桀!” 水桶不住晃动,一股尿骚味蓬蓬勃勃起来,地下湿了一片。 桑土公家的鱼塘周围都是成年的毛松,岸边长满了水花生和牛筋草,水花生漫漫的伸到了水里,我寻来一截枯树枝,将那水花生捞上岸,腾出一片空净的水域,将早已备好的饵料塞进虾网,套上麻绳将虾网甩进水里,虾网渐渐的下沉,荡起一圈涟漪,不大一会儿,水藻渐渐覆盖了原本的痕迹。 一般是晚上下笼,早起收网,但桑土公家离这儿不远,我们可不想被早起的桑土公逮个正着,便打算守到半夜,起了虾网便开溜。 夏季本就闷热潮湿,又加之挨着水塘和草地,那蚊子个个凶猛,体型甚大,没恁多久,小林的脸和四肢都被蚊子叮出了一个个红包,我身上也不好受,坐在草窝里不停地拍打蚊虫。我让小林拿出火柴,在土坎里生一堆火,再弄些艾草来熏熏蚊虫。 小林刚刚丢了脸面,有些不自在,闷闷的生了火,又去找了些矮小的艾草来应付,我说这些艾草可坚持不了多久,得去更远些的地方寻找,小林说甚也不愿意去,理由是来的路上看到鬼怪了,怕再次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我对他的惫懒模样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去寻。 寻得一阵艾草,滋了泡尿,肚中有些饿了,便顺手从桑土公家的玉米地里掰了些玉米棒子,用杨树枝穿上,丢进火堆里烤,不大一会儿香气就溢了出来,玉米爆浆,颗颗金黄,勾人肠胃,小林没有去摘,可吃起来却是那般没羞没臊,多半都被他吃进了肚里。 我见着他那憨吃的模样儿有些个呆傻,便说我掰了玉米棒,现下有些口渴了,该你去摘个西瓜,这样才显公平。 小林自是不愿意去的,说自己可是学校里的班干部,要以身作则,不能做小偷,不然会被班里同学瞧不起。我说你今晚早就破戒了,不仅偷鱼,还偷吃了玉米棒,最主要的是还以身作则的尿了裤子,我若是说出去怕不大好听,你去摘个瓜来,我就替你保密。 小林耸头搭脑,暗自恼恨自己为啥要吃那许多夹生的玉米棒子,见躲不过,只得悻悻的站起身,打了个饱嗝,便摸去了西瓜地。 西瓜地在向阳的山坡,大概有两三亩大小,空旷而辽阔的瓜地上,一个个滚圆的大西瓜在月色下泛着浅幽的白光,平时这块瓜地是有人看守的,到了半夜,守夜人一般都会住在木棚里,听到地里有野猪或者獾才提着叉子出来吓唬一下,免得糟蹋了西瓜。 小林为了不被逮到,就此毁了一世英名,只敢偷偷摸摸的去瓜地边缘,管它生熟,用牙齿咬断瓜藤便抱了来。那西瓜个头不是很大,小小的似个足球,我把瓜拿到手上,用力朝一块尖石上磕去,西瓜崩裂,露出里面惨白的肉,已是生的不能再生,啃上两口,淡而无味。 小林又被我鄙视了。 眼见着西瓜没吃成,我心中有些愤然,想提前结束偷鱼行动,便说该收网了,捉了鱼虾好回家睡觉。 小林兴奋异常,提着桶站在我身后,我解开绳索,使劲拉着虾网,虾网居然有些沉,我大喜,看来是下到大货了。 小林拉绳,我直接动手去扯网,随着虾网露出水面,里面越发的闹腾起来,我和小林将虾网拖出水面,甩到了岸上。我赶紧让小林拿过水桶,自己去解开尾套的绳索,将虾网尾部的网兜直接放进水桶。 一开网,泥鳅,红虾和巴掌大小的鱼混合着腐泥烂叶,流水一般扑进了桶里,同时窜出来的还有一个长身大货,那东西刚进水桶,便探直了身子想要冲出去,小林兴奋的脸都红了,伸着手便要去抓,说那可是鳝鱼王,这下可是走足了大运。 我借着月光,却觉得有些不对,鳝鱼哪儿会有吐信子的,青绿青绿的模样分明是一条水蛇! 我赶紧向小林屁股踢上一脚,小林身子歪斜,失了手,眼见着那大货从手里溜了出去,正想回头骂我,却见那物盘着身子箭一般窜进了小树林。 小林再一次尿了。 这一次的收获不少,小林却有些不痛快,原因是虾网被那大货扯坏了,顶部裂开了一条大口子,基本上算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