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人生
(一)一次做一件长长的事
在没什么选择的条件下,我选择了贩毒。你们某些人可能觉得这种生活很另类,但是我完全不那么想,一想到我可能毁掉多少健康的人,拆散多少家庭,我就懊悔不已。若我能早点识破这是个计谋,是我母亲用亲情加在我身上的危害,一切本可以很完美。
我的脾气不好。昨天,我冲一个陌生人摔了东西。当着所有人的面,我把他的冰激凌狠狠摔在地上。我这一举动是想说,如果你表现再不好一点儿的话,接下来摔在地上就是你。不要误会,我也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他在电影院指责我说话妨碍他,但我当时只是和女友小声讨论,而他却坐在另一端的座位上,像个皇帝一般任意横加指责。当时我没有发作,散场后我抓住了他,这时我才展示出暴怒,我用对付公牛的力道对付了他的零食,我的愤怒看上去很有道理,他没敢再动。我很清楚,对这种只敢乱开嘴炮的人,恐吓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
举这个例子,我是想说,我脾气不好,但相对于家里另一位脾气暴躁的母亲,我还算拥有理性。也许,我遗传了父母调和之后的性格,并非润滑了,而是同时拥有两种:极端冷静且极端感性。
我常常想,人生之所以会变成如此,很大程度是因为我们一开始就不自由——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我的前半生注定要在这里,除了家,我还有哪里可去?人正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限制却无法改变,才真正感到了悲哀。我为我的母亲伤心,我为自己的人生感到悲哀。
我此生唯一的幸事,就是遇到了我的老师。有一次,他突然摇着我的肩膀,激动地说:“做好一件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只做一件事。”好像这句话是一句了不起的真理。我当时没有听懂,但还是默默记在心里。现在我终于明白,如果我至始至终贯彻老师的“真理”:一生,一次,做一件长长的事,我的人生会大有不同。我的老师还说:“一个人麻木不仁,是因为没有遇见爱。”听完这句话,我把家里的人都数了一遍,除去当时尚在婴童期的弟弟不计,我觉得好像没有人遇到过爱。听起来多像一个木偶人家庭。现在我又体会到,老师这么说,是教我去宽容他人。一个混蛋之所以是混蛋,只是因为他还没有那个运气,遇到一个让他摆脱混蛋的人,这时候我们简直可以同情这个混蛋了。
我的幸运之处在于,待我有分辨能力时,遇见了一个真正善良有智慧的老师。是他填补了我后天的人生教育,他不但在精神上扮演了我父亲的角色,也是他第一次告诉我,我天赋的出口在哪里。总之,没有他,就没有这本小说。
这次,我想坚持做完一件长长的事。
(二)被吃掉的鳄鱼
很多人都追求过母亲,她曾经是镇上的交际花。她的有些追求者,直到我父母结婚之后依然对她念念不忘。我时常在母亲手机短信里看到这些陌生号码,说着相似的怀旧情话:"还是忘不了你”,或者“婉,最近过得怎么样?”。有一天,父亲翻到了这些短信,他说你留着这些短信做什么,而母亲则面不改色:“噢,我没有删除短信的习惯。再说,偶尔看看,就知道有人还想着我。”然后,又是免不了一场争吵......
老郭就是这些追求者之一。也是一个令我想入非非的人物,不只是因为母亲当时差点儿和他在一起(也就差点儿没有了我),还因为,他身上种种神秘的气质。首先,他非常富有。他拥有一家高压锅出口公司,所以人们也叫他“锅头”,但据说他的主要营收并不在这个方面;其次,他的双商很高,性格却捉摸不定,说出的话总是一时叫人无法应答。
我见识过他的出其不意。小时候,我在母亲的同学会上第一次见到老郭,初次见面,他就给我抛来一个奇怪的问题:“假设你喝一杯咖啡用了7分钟,喝第二杯咖啡用了7分钟,合起来用了10分钟,这是怎么回事?”我想告诉他,我不喝咖啡,但我刚好想到了老师说过的一个比喻,便说:“1加1不一定等于2,就像一条鳄鱼加另一条鳄鱼不等于两条。”他哈哈大笑:“还可以是鳄鱼被吃掉。”我就这样化解了一位“大人物”的难题。
那次接触之后,我和老郭发展出一段特殊的友情。有时候他带我出去,别人总以为我是他的儿子。可他从不把我当成9岁小孩,对我说话时,语气常常一本正经:"你有空应该去俄罗斯看看,冬天的莫斯科实在太美。“有时他会煞有介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在我的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老郭坐在车后座,突然恋旧地说:”你妈妈以前很爱笑,那时候她总是一群人里笑得最大声的。“我没见过她大笑,但是她的嗓门我相信。我点点头,然后下车挥挥手走了。我记得他摇下车窗,神情有些黯淡。那个星期的周末,他说要去做”一场交易“。第二天,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