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风云》:用希区柯克的方式揭露家暴

作者:肥内
编辑:XL
《监护风云》(Jusqu’à la Garde,2017)在近末处有一场生日趴,是女儿乔瑟芬(Joséphine Besson)的成年礼。其中一段张力十足的片刻,是乔瑟芬与她男友共组的乐队在台上献唱,她的目光后来被门口的母亲身影给吸引了,母亲似乎匆忙夺门而出,暗示了“那个”巨大的威胁逼近。在这场意义非凡的成年礼上,在影片唯一可见音乐来源的段落中,她挑选了汤姆·琼斯(Tom Jones)的《骄傲的玛丽号》,同样也带有强烈的象征性。一句“我连睡觉也没浪费一分一秒,来担心事情会变成这样”歌词直接将本片的核心点出来:作为“麦高芬(MacGuffin)”的父亲安托万(Antoine Besson)是否具有暴力倾向?

台湾片商把这部片名翻译成“家战”是合适的。排除即将成年的乔瑟芬(这也是为何这场成年生日宴会显得格外重要),安托万向法官申请了隔周探望小儿子朱利安(Julien Besson)的权利,并表示家暴之说毫无根据(影片开始时就在简易法庭,透过父母双方以及各自的律师代言下,带出了影片的基础设定)。甚至在法官面前,妻子米里亚姆(Miriam Besson)显得更为焦躁,其律师也更歇斯底里,最终是由法官作出对安托万有利的判决,以致于这再次构成影片的叙事策略:即把安托万的暴力延宕。而一桩微小的监护权争夺,在与其说是夫妻间,还不如说是导演与观众之间的“战略”执行之下,像是撼动了整个世界。但这个基本上小到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都不会正眼瞧上一眼的题材,却几乎是完全使用上希区柯克式悬念的建构来完成的。且不得不说,从叙事发展过程对观众形成的绵延效果来看,影片可以说是相当成功的。事实上,影像说明一切。在进入到最后那场高潮戏之前,乔瑟芬与父亲安托万始终不曾同框过,早已暗示了他极端的狂暴性格。这也才说明了演唱中的乔瑟芬为何露出充满惊惧的眼神,直到母亲再次回到宴会现场才稍稍减轻了她的担忧。

然而,作为朱利安监护权争夺这条叙事主线之外的次情节来说,乔瑟芬的这条叙事轴很容易被看成填补片长、聊备一格的线。但实际上,纵使是填补片长,也是高明的设计。特别是她毕竟是女儿,且在开场时还提到过母亲曾为她撤销过一次对父亲的暴力控诉,基本上这已经暗示出米里亚姆给过安托万机会。再者,片中还有一场十分隐诲的戏:乔瑟芬在厕所验孕,镜头拒绝让我们看到验孕结果,仅让我们看到乔瑟芬看完验孕条之后哭泣。之后,她若无其事参加了自己的生日宴、完成演出、收拾宴会残局,却绝口不提怀孕与否的问题:再一次吊足观众胃口。从情节如此安排来看,她没有怀孕的可能性很大。但既然编导不愿意透露,自然是刻意保留一定的暧昧性,因为怀不怀孕都有让她哭的可能性;并且,这里将相当程度上隐喻了母亲米里亚姆的现况——备受挑战与考验的母性。原来,这部片是由备受好评的短片(入围奥斯卡最佳剧情短片)发展成导演的处女作长片(在威尼斯拿到最佳处女作),这个充满象征性的添加无疑是影片重要的创造。

无论如何,主线还是拉回到朱利安身上。从(其中一款)海报上可以看出:画面上三个人,左边是神情忧虑的米里亚姆,右边是看似沉著的安托万,朱利安则是站在中间背对我们。然而让人惊讶的是,原以为朱利安的神情也将如海报所示,主要会以这种遮掩的方式露脸,而我们也完全能理解如此处理的苦衷:孩童演出情感戏大抵可能有其极限。但,出乎意料的是,先不说导演再次迂回地以朱利安在联络簿或作业中以“他人”来称呼父亲带出了他心理的阴影,全片朱利安的演技,且特别是他那压抑的、欲哭或欲叫的表情,成为这部片重要的张力。导演深知这一点,镜头不断带回他的胸上景,彷佛成为影片中影像的引力核心:镜头以他的胸上景作为重力场;而不论向外抛去哪里,都得一直被这个重心给拉回来。

然而,收尾时终究要面对问题,这时影片也跟希区柯克暂别了,虽说希区柯克带来的养分极为重要:编导将麦高芬加上了另一条希区柯克的卖座良方“坏蛋越大影片越卖”,使得影片始终处在情绪紧绷的状态,不过编导在第三希区柯克卖座定理“知情太多的观众”走得太远,透过前述的迂回叙事,似乎有点过于相信观众的智力,而有削弱药效的嫌疑。但是导演采取了另一个同样经典的参照来处理影片高潮,无疑也是贴切的(前提是不要太被批评为浅白、掉书袋即可):《闪灵》(The Shining,1980)的浴室对战戏。这位经常被留置场外的父亲被类比成附魔狂人确实贴切,在静谧的夜晚,在乔瑟芬安睡的成年礼后,米里亚姆与朱利安相依的公寓充满了暴力的逼近与死亡的威胁。每一声叫唤、敲门、踹门、撞门,到最后那把一直藏在景框之外的枪在邻居的报警后登场,继而成为新的影像重力中心,将所有的画面吸回到这致命武器上。导演泽维尔·勒格朗(Xavier Legrand)确实值得在威尼斯拿下最佳导演银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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