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添:如果你对这个世界不满,就另外做一个出来
今日对话,寻觅艺术的灵魂

舞台艺术让他一炮而红
影视艺术令他摘得奥斯卡等国际殊荣
当代艺术激发了他多维创作的暗涌
从2007年首个个人艺术展《寂静·幻象》
到2019年科学与艺术结合的《全观》艺术展
叶锦添与今日美术馆
12年后再一次交汇
精神的起源、人类的未来
时间之深度、空间之维度
是叶锦添抛给自己和我们的命题及自由

我们好奇他的天赋和成长
想知道他这12年来的改变与不变
在他眼里,世界怎样,艺术何如
今日美术馆与叶锦添的对话由此展开
他是一个极其灵动的人
即使他就坐在面前与你交谈
你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灵感飞扬四散
游荡在时空内外
他时而陷入沉思
也常常像孩子一般笑
他洞察着一切
一切也将他塑造成了叶锦添
被上天宠坏的人
开了天窗的人是关不上的
“艺术家对世界有补充的能力,
是和精神沟通的人”
今日美术馆:从您开始从事艺术创作以来,您就全世界飞来飞去,很喜欢这种不停转换时间和空间的生活及工作状态么?
叶锦添:没有的选择,就好比“开了天窗”就关不上,一直会有message进来,就会有行动的冲动,有行动的能力,有行动的机会。这也带给我好多平常人做不了的东西。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对世界有一个补充能力,艺术家有时候就是有对世界补充的能力,能够比常人接收到世界更多的东西,也可以向世界提出意见,影响它。
今日美术馆:您从小就想过长大之后要做艺术家?
叶锦添:没有想,因为不知道艺术家是什么,一直都不相信艺术家是什么。
今日美术馆:现在相信了么?
叶锦添:现在相信了,艺术家就是跟精神沟通的人,是被特别选定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

今日美术馆:您刚刚从美国回来,看您这次还和李安见了面,《卧虎藏龙》在2001年获得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您也因此荣获了奥斯卡“最佳艺术执导”,您和李安是怎样开启合作的?
叶锦添:他都是听人家说起我,他拍《饮食男女》时就想叫我去,但我那个时候在拍其他的戏过不去。然后他拍《卧虎藏龙》,他对一开始找的美术指导不是很满意,他身边的徐立功、焦熊平、蔡明亮、归亚蕾、赵文瑄等一堆人都向他推荐我,然后他就在开拍前两个月找到我,叫我去救急。
后来到那里发现还有两个月开拍,但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剧本,然后我们就坐下来跟他一起谈剧本,改了很多东西,当时我也没什么助理,人很少,时间紧,工作很繁重,但很好玩,那个时候没有想这部戏会有多成功。

今日美术馆:在如此高压、紧迫的时间下,您的创作也是那种闪光无限的状态?
叶锦添:其实《大明宫词》已经是这样,也是十天后开拍,李少红才来台湾找到我,当时他们已经做了一整个房间的衣服,但一件都不满意,我就帮他们重新做。那时我在帮陈红做造型的时候,陈凯歌也来了,他一直在后面盯着看,从头到尾不讲话,后来他拍《无极》的时候,也是还差十天开机找到我去帮他做。
今日美术馆:您这些“救急”都做成了经典。
叶锦添:电影《风声》也是,被叫去“救命”,也是十天就搞出来。他们看到我都好开心,因为他们心里有底,所以我是“十天美术”(笑)。

年少时遇到启蒙人
如今找到灵魂相近的伙伴与知己
“我们都是被上天‘宠坏’的人,
每一件事都要改变它的原则”
今日美术馆:在您个人成长和艺术创作经历中,影响你很深的人都有谁?
叶锦添:20多岁的时候,有一个师傅叫黄佩江,从他那里接触到静动论、阴阳学,先生应该早已不在世。
今日美术馆:开始艺术创作之后呢?
叶锦添:李安应该算一个,他能搞定好多人,有能力做出来很多不可能的事情。我跟他很快就变成很好的朋友,很奇怪就是很投缘,两个人聊天可以聊一天一周不睡觉,两个人玩疯了。
今日美术馆:李安曾说您是他少数“务虚”的知交,你们的价值观相近?
叶锦添:很特别的感觉,有一种很深层的对你的支持,跟他工作,跟他做朋友,让你感觉放心,什么事他都在撑着你。

今日美术馆:还是你们频率相同,他很认同您,但凡换一个人,可能他也不会这样对待。
叶锦添:是。有个段子我经常讲,《卧虎藏龙》有一场戏是讲玉蛟龙要去王府里偷剑。武术指导和摄影指导设计了一个镜头完成这场戏,然后我到了现场说不能这样拍,因为逻辑不合理。我不是历史盲,如果剧情需要,就要想到一个高级的逻辑去呈现,我不是开玩笑,我就坐在那里不走,不让拍。
后来武术、摄影发了好大的脾气,那时我比他们都小,就跟他们吵,然后武术、摄影一大堆人就气得离场了。最后所有人都走光了,就剩我和李安两个人,他问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说是真的,他就看着我,不讲话就走了。第二天李安分了三个镜头拍完了那场偷剑的戏。可能大家都不能理解我们两个人,为什么那么较真,我们的价值观和别人不一样,李安很有修养,不是那么简单的。
拍《人在纽约》的时候也是,因为整部片子要呈现黑白的纽约,在拍张曼玉拿着鞋子追打一个外国人的那场戏,整条街都是黑色,唯独有一桩红房子,我们和美国副导演沟通用一辆车遮挡,但开拍前并没有执行,于是我就把那房子涂成了黑色,最后赔了房主500美金。

今日美术馆:所以您在创作时很坚持自我?
叶锦添:不是坚持自我,是尊重艺术,因此受到支持。在和阿库•汉姆(Akram Khan)合作做芭蕾舞剧《吉赛尔》的时候,我帮他做舞台及服装设计。因为芭蕾舞一定是讲地板,我就设计了一堵20英尺高,可随剧情前推后移动的铁灰色墙壁,象征阻隔男女主角的阶级藩篱和两个不同世界的分隔。我发给Akram看,他非常喜欢,后来跟所有英国国家芭蕾舞团艺术总监等一批人展示了这个想法,然后一致通过,他们爱得不行,只有一个技术总监稍微“悲伤”,因为他觉得执行起来非常有难度。后来我亲自参与,动用了全部资源做出了这面墙。我觉得最重要是Akram很支持我,英国国家芭蕾舞团所有人都很支持。
Akram也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跟他最投契的是我们对事物的那种反思,非常同步。他曾经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我跟他讲去他的家乡,于是我们一起去了孟加拉,我们就做出了《DESH》(舞剧《源》)。后来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作品,他是一个有很强创造力的舞蹈艺术家。

今日美术馆:您给自己和别人不断设置着难度。
叶锦添:我们都是被宠坏的人,我们做每个东西都要改变它的原则。我拍电影我就改变电影的原则,做舞台就要改变舞台的原则,我总把它推到另外一个位置去。再比如我做当代艺术,我就改变当代艺术的原则。不是说我的理想是这样,才要这样做,不是,是我一来很自然就是这样。现在我自己给自己找一些麻烦的来做。
我们以前拍电影那种疯狂程度,拍出的东西真的让人回味,因为氛围在那,大家都很投入情绪的在做。但现在没有人再投入情绪,所以作品怎么会好看,看到的都是没有味道的东西。现在太体制化了,美国也是这样。

今日知识点:
叶锦添
2001年,叶锦添凭借电影《卧虎藏龙》获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与英国电影学院“最佳服装设计”奖,成为首位获得这些殊荣的华人艺术家。
自1986年参与了第一部电影《英雄本色》起,二十多年以来,叶锦添担纲多部电影的美术与服装创作。合作对象包括众多世界知名导演,如吴宇森、李安、冯小刚、蔡明亮、陈国富、关锦鹏、陈凯歌、田壮壮、李少红等,创作有《赤壁》《夜宴》《一九四二》《风声》《无极》《小城之春》《阿婴》《胭脂扣》《诱僧》《大明宫词》《橘子红了》《红楼梦》等影视作品。
在舞台艺术领域,叶锦添与诸多世界知名艺术家及著名艺术团体合作,包括罗伯特·威尔逊(Robert Wilson)、弗兰克·德贡(Franco Dragone)、阿库·汉姆(Akram Khan)、李安、张艺谋、赖声川、杨丽萍,以及云门舞集、当代传奇剧场、汉唐乐府、太古踏舞团、优人神鼓等;创作有舞台剧《楼兰女》《韩熙载夜宴图》《长生殿》《如梦之梦》《孔雀》《十面埋伏》等作品,以及舞剧《春之祭》《源》(DESH)《环》(Until the Lions)、芭蕾舞剧《吉赛尔》等作品,并获得国际多项大奖。
阿库•汉姆(Akram Khan)
阿库•汉姆堪称21世纪舞坛第一传奇,生于英国伦敦,有孟加拉国血统,曾学习印度卡达克舞,深谙欧美现代舞精髓。他23岁在欧美舞坛崭露头角,27岁即已成为最受瞩目的国际舞坛巨星和大西洋两岸人人竞谈的天才少年编舞家。2000年,阿库•汉姆创办了自己的舞团,立志在国际舞台和跨国界文化中创造出有深意、有创新的舞蹈作品。在舞团创立的19年间,他先后与多名艺术家及英国国家芭蕾舞团合作,在澳大利亚、日本、法国等世界各地进行了巡演。
踩到中心去
台湾,北京,伦敦
“好像打擂台一样,要一个一个攻破”
今日美术馆:到目前您的艺术生涯里,有几个城市对您的创作来说还挺有标志性的,台湾、北京、伦敦……
叶锦添: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想法就是想找寻中国文化的东西,后来单枪匹马去了台湾,就做了《楼兰女》,通过这个作品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在台湾我一直专注做舞台艺术,因为当时那里没有人做这些,我就非常用心帮他们那些团体做,当代创奇的《楼兰女》、无垢的《醮》、汉唐乐府的《艳歌行》等等,后来他们全部受邀到了欧洲演出。中间也创作了一些影视作品,还得了金马奖(凭借电影《诱僧》,获得1993第30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艺术指导”)。我在台湾做了有七、八年,直到李安找我拍《卧虎藏龙》。


今日美术馆:台湾之后您转战到了哪里?
叶锦添:北京,2004年我为雅典奥运会闭幕式上“中国八分钟”交接仪式设计了整体视觉。
今日美术馆:北京这座城市对于您来说是怎样的?
叶锦添:我觉得我和北京好像有一种缘分,不是我的缘分,是这个时代的缘分。那时在台湾到了一个发展瓶颈期,做得再好,但那里没有更大的东西可以做。而北京更有力量,恰好那时北京正在筹备奥运会,有很多很多东西是可以去实现的。
在北京最大的改变是开始做当代艺术,做的时候也没有刻意想要怎么经营,顺其自然做下去。当代艺术最吸引我的是它代表着对当代社会的一种思考状态,并通过不同的媒介传达给公众,是一个发挥个人思考与审美的多维度世界。而在北京另一个大收获就是我的“新东方主义美学”。
今日美术馆:“新东方主义美学”这个概念是在北京成形的?
叶锦添:北京让我把以前做过的很多东西梳理起来,发觉原来自己关于艺术已经有了好多东西,以前可能我读不出来,北京很有energy,这个energy让我能够把这些东西读出来。

今日美术馆:您近几年频繁去伦敦,也曾经多次说到伦敦之于您的重要性。
叶锦添:我觉得我跟伦敦现在刚好是蜜月期,特别是那里有一批艺术家是跟我非常有默契,创作又很疯狂,跟他们一起合作太开心。我跟他们工作的时候我会很放心,因为他们用心来帮我做东西,他们自身的艺术素养修养是高的,所以我不用放太多力气,他们自己就会做得很好。他们很尊重艺术,不做作,真实。
英国的精神状态是适合我的,伦敦的艺术、设计一直很先进、前沿,整个世界都跟着走,伦敦是一个创造源头。我很好奇那种创造力来自哪里,所以就去寻找他们的背景,也想在那里做出一种我们的文化影响力。
今日美术馆:英国人很谨慎。
叶锦添:其实是他们出于对艺术的尊重,所以他们非常拽,不轻易打开门。他们很“麻烦”,如果你不对头他们就很直接的说,我也被他们骂过。

今日美术馆:您是怎样敲开了他们的门?
叶锦添:之前在台湾做舞台艺术,还有后来的多部电影,已经让欧洲对我的作品有了一些印象和好评。我想做出一种文化影响力,所以单枪匹马去那里,面对面请当地的艺术家帮我来做。
这几年伦敦的经济发展有些衰弱,在他们经济发展强的时候,我们真的打不进去,而在经济发展弱的时候,那里的很多人开始重新找寻自己的身份,有些人就继续较劲,有些就比较沉默,有些年轻人则找不到方向。我恰好碰到一批中间分子,他们都是非常有影响力的艺术家,创作力和想法非常强劲,只因环境而显得有些薄弱。他们跟我很合得来,很谦虚地在我面前。前不久刚刚和Vivienne Westwood(维维安·韦斯特伍德)合作,她来参演我的艺术电影。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拥有话语权,他们影响着我们,我们够不着他们,而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创作,他们也很认同我。越来越多重要的艺术家参与到你的作品中来,就等于他们站在了你这边,影响力就会越来越大,合作契机也就越来越多。在伦敦好像打擂台一样,要一个一个攻破。
今日美术馆:所以您每一次都是单枪匹马的搞定他们?
叶锦添:对,我是一步一步来的,但我觉得伦敦值得这样做。

今日美术馆: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和艺术团体邀约您参与创作,什么样的艺术项目会打动您?
叶锦添:不会很多,我会选择。比如皇家莎士比亚剧团邀请我合作,在那里做了近40年的艺术总监跟我谈的东西很深,他们想做一个东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我的艺术创作具有一种代表性,所以他们在选人的时候想到我。这些会让我兴奋,因为它是莎士比亚的源头,但在那么多经典之上他们还在创新。
再比如说坂东玉三郎要做一个有关歌舞伎的大型作品,找到我我也很兴奋,这些创作能让我真正切入到他们文化的核心,并且有所创新。

今日美术馆:单枪匹马的闯,在国际舞台上赢得一席之地?
叶锦添:就像我和阿库•汉姆(Akram Khan),我们希望在国际上发出自己的声音。所以我觉得现在最珍贵的是这批人,即在国际上发出的不是国际系统通常的声音,而是自己的声音,并且能够保护自己的声音直接踩到中心去。
今日美术馆:怎么界定踩到中心?
叶锦添:不再是中国做中国的作品,而是从中国包容到世界的艺术创作,这算是一个梦想,我想一直以来可能每个艺术家都想这样做。这些就是我们每天很兴奋的原因。
今日美术馆:赢得艺术创作话语权,就会想到您提出“新东方主义美学”,您曾说过“新东方主义”并不是指东方、西方这种地源的不同,而是一种视角?
叶锦添:是,“新东方主义”是一个不同的视角,从单维到多维,从实到虚,从阳到阴,顾及到精神。
今日知识点:
维维安·韦斯特伍德 Vivienne Westwood
英国时装设计师,时装界的“朋克之母”。她曾是朋克运动的显赫人物,她的成就要归于她的第二任丈夫马尔姆·麦克拉伦——英国著名摇滚乐队“性手枪”的组建者和经纪人的启发与指点。她使摇滚具有了典型的外表,撕口子或挖洞的T恤、拉链、金属挂链等,并一直影响至今。
皇家莎士比亚剧团(Royal Shakespeare Company)
是英国最具有影响力的剧团之一,也是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组织最健全、经费最足、演出水准最高的职业剧团之一。它在莎剧演出的历史及权威性,也是举世公认的。
坂东玉三郎
坂东玉三郎,日本歌舞伎演员。他小时曾得小儿麻痹症,为了康复治疗,坂东6岁时开始跟随第四代坂东玉三郎学习日本传统舞蹈,偶然显现这方面的才华。因坂东玉三郎演艺成就,在日本被称作为“国宝级的大师”,也被称为日本的“梅兰芳”。
找寻奇点,找回原点
从旺盛到平缓
从个人到群体
时间让新的东西出现
“要铺垫很久才能出那么一个‘奇点’”
今日美术馆:您刚才说来到北京之后,逐渐梳理出“新东方主义美学”,并开始做当代艺术创作,2007年您在今日美术馆举办了首个个人艺术展,到今年整整12年,在这些年中,您的个人成长经历和艺术创作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叶锦添:那个时候刚刚开始,所以很旺盛,感觉什么都有可能。恰是中国第一次举办奥运会,整个环境都特别旺盛。所以有各种疯狂的念头,而且那个时候你做什么都有好多人在支持你。
现在我在一个比较平缓的状态,我稍微可以休息一下,新东西也得以出来。我现在已经考虑下一个展览了,我也开始去筹备新电影,筹备新舞台剧,就是我的世界又出来了,完全是新的,完全不是以前的。

今日美术馆:所以近两年您做了很多实验性的作品,多媒体剧场、艺术电影,还有当代艺术作品,为的是能更好地表达自我?
叶锦添:我觉得这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是因为如果不是自己动手,很多东西就没法做到细。我要找寻事的“奇点”,每个事情都有它的“奇点”。比如说《卧虎藏龙》的竹林就是它的“奇点”,《夜宴》里面的戏台是它的“奇点”,比较喜欢那些瞬间,非常有趣,你可能要铺垫很久才能出那么一个“奇点”。
而且我现在开始对自己的定位不太在意,像《全观》展览中的“Cloud”系列作品,我就请英国的设计师们一起做,我只是一个把这些人拉起来的人,不要一直是“我我我我我”。
今日美术馆:不再在意“我”这种状态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锦添:我做导演就一定要有这个心态,如果导演一直只有“我我我我我”,那不是很麻烦么。要学会聚气,一个人做不了,因为未来世界不是一个个人的世界,20世纪还可以好多人去捧一个人,但现在不是的。那个个人时代已经终结了,现在是群体时代。所以我常讲艺术家不要再努力找个人,没有什么前途,真正搞贡献,不要讲自己的成就。
这样一来,我就更放松了,我现在卸下了好多东西,针对“奇点”去攻击,更纯粹,发力点小一点,打远一点。

找回原点
和时间玩耍
“如果你对这个世界不满的话,
就另外做一个出来”
今日美术馆:之前您做的电影、舞台艺术大部分都和古典紧密相连,具象的故事、造景、人物,而您在近几年的艺术创作中,比如这次《全观》艺术展,对无形、未来的探索和想象越来越突出,为何会有这种反差?
叶锦添:其实不是反差,而是一个过程,之前是一个传统的手法,无论我做的多好,都还是一个传统的手法,我现在要做的东西是要超过它们。方法就是我要找回原点,我现在只认节奏,所有东西都有节奏,节奏可以分析出所有东西,包括讲话、心理状态、图案、材料、剪裁等等。
取到原点就是我讲的无形力,这次展览我提出“精神DNA”概念去解释无形力,在可见的万物之上,有一个看不见的动机在促使其生成和消亡。所以我现在探究追寻内在的源动力,而不仅仅是外在之形,那个源动力可以将所有形都重新塑造出来,是改变,是重生,我在里面发现一种自由的状态,可以把传统千变万化的呈现出来。
今日美术馆:您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您能同时听到很多,看到很多,然后笑称以为自己是神经病,但后来发现是一种本能,这种感知能力是不是促使您能够找到事物本源的一个重要的能力?
叶锦添:绝对是。
今日美术馆:您从小就有这样的能力么?
叶锦添:没有从小,但我很早就已经不按写实做东西了。
今日美术馆:很早早到什么时候?
叶锦添:刚刚开始做造型的时候,再早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而是我不知道这个东西在,就以为是错的。上学的时候他们教你怎么做,但我怎么做怎么不过瘾,我以前学素描,一堆人围着摆在那里的静物,每个人都在画从他们位置出发的那个视角,但我画的则是另外的视角,比如从地面看上去的视角,这就有时间感,我那时已经不按常理出牌了。
今日美术馆:这是一种本能,后天很难习得。
叶锦添:可以学习,但要十分努力。
今日美术馆:怎么努力?
叶锦添:首先看完所有的书,看实物,再和别人聊。然后你就不怕人家骗你,跟别人对话的时候,你就越来越坚实。
今日美术馆:艺术也需要极富胆量的想象对吧?
叶锦添:不是凭空想象,而是去联想,要有坚实的基础。

今日美术馆:近几年,时间和空间是您艺术创作中很重要的联想命题,在这次《全观》展览中也有表达。在您的世界里,时间和空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它们似乎不是线性的。
叶锦添:时间和空间是一整个虚无里面的一小个现象,时间和空间不代表什么东西,它们只是一个现象,反映很多东西的一个“象”。而且它们也不是全部,时间和空间以外还有很多东西。现在科学在研究这个“象”,但没有人研究它的“神”,我现在想从“象”研究到“神”,“象”是因何“神”而长成它的样子的。
所以我觉得人类的下一个generation,如果是向好走的话,应该是往这个方向重新找到信念,找到信仰,重新找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不是物质的关系。其实对我来讲是在跟时间玩,你跟你的命运在时间里面有个默契,你要不断超越它,超越这个跟你玩的东西。
今日美术馆:您现在超越它们了吗?
叶锦添:我在不断地战胜它们。如果你对这个世界不满的话,就另外做一个出来,这就是真正的生命力。
今日美术馆:这次《全观》艺术展是一次超越么?
叶锦添:我做这个展览自己很开心,看到观众的反应也让我觉得大有可为的感觉。我在展览中提出的很多东西都是很新的,观众原来是不知道这一块的,但是我们做完这个展览之后,有些人对事物的思考就会走上去,审美观念也随之而上。如果我们不做可能很多人根本不会有这些维度的思考。我们刚好有这种经历和兴趣,并且有条件可以把这个事情做起来,因而会产生一些影响力
今日知识点:
新东方主义美学
作为世界知名的电影、舞台美术指导、服装造型设计师和视觉艺术家,叶锦添提出并不断探索他的“新东方主义”美学理念。
“新东方主义,既不属于现在,也不属于未来;它非常自由,可以挪用一切相关的东西,去创造更多可能性。很多当代人所面临的困惑和疑问,其实在中国传统的思想体系内已经思辨得非常明澈了。而很多人却始终在传统的汪洋里绕圈子,不断打捞着无用的海草,越捞越多,最终被束缚。我所作的工作就是把海草扔掉,尽力让自己回到时间的原点,把那个明净的原点世界置入当下的语境中,并以那个原点为基础,不断迸发出更大的能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