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2017年華納《卡拉斯現場錄音合輯》

今年開始系列化地重聽卡拉斯。大概是在30多年前，我從電台開始首次聽到卡拉斯。那時，電台播送的是一套5張的《Casta Diva》唱片，由於電台的播放效果差強人意，當時轉錄下來的磁帶充滿著背躁和交流電平聲等雜訊，而且音質也極其不穩定。但就是這一套電台轉錄的磁帶，我反反復復聆聽了好幾年。這套錄音，輯錄的全部都是卡拉斯的現場演唱錄音。卡拉斯富有魔性的歌聲，在那是我的靈魂中刻錄下了永不磨滅的記憶。

多年以後，我碰到過一位也是極其喜愛卡拉斯的長者，他的一席話讓我終身銘記也奉為圭臬：聆聽卡拉斯，首選的是她的全本歌劇現場錄音，次選是錄音室製作的全本歌劇錄音，最後是錄音室灌制的歌劇詠歎調。其中的道理不言自明：只有在現場的歌劇演出中，卡拉斯的歌聲魔性才發揮到了極致，卡拉斯用歌聲塑造了人物，卡拉斯的“歌劇女神”之盛名來自於她卓爾不凡的戲劇性。當然，從目前留下不多見的卡拉斯歌劇現場錄影和音樂會演唱錄影帶來說，卡拉斯在舞台上舉手投足、一顰一笑、身段眼眉全都是戲。其戲劇性可以說是張口即是、抬手就來，水到渠成而渾然天成，與劇情、人物、音樂高度契合而不露斧鑿斑跡。然而，這樣的影像文獻，對卡拉斯來說實在太稀少了。卡拉斯留給後人的是大量的聲音文獻，其中最多的就是當年的聽眾、觀眾通過各種渠道留下的海盜錄音以及電台錄音。這些現場錄音文獻忠實地記錄了卡拉斯那些現場演出的電光火石般的激烈戲劇光華。

30多年來，我總共收集了大約十幾種卡拉斯歌劇現場錄音的黑膠唱片和大量的CD。我的聆聽體驗，隨著EMI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幾個輪迴的卡拉斯唱片發行而不斷升華。EMI公司大約從1983-84年開始系列化地發行了首批卡拉斯在EMI公司的錄音室錄音，期間也發行了部分卡拉斯歌劇現場錄音（這部分現場錄音的全本歌劇中，許多是卡拉斯未曾走進錄音室錄製過的，EMI用這些現場錄音來彌補卡拉斯錄音文獻的缺憾。但回顧黑膠時代，這些現場錄音從未出現在過EMI的發行目錄中。所以，顯而易見，EMI發行的這部分现场录音音源的來源只能是電台錄音和既往出版發行的海盜錄音。但在那個年代，EMI羞於承認或含糊其辭未加說明。在90年代，EMI將80年代的這個系列再做了數碼降噪處理，發行了第二版CD。在進入21世紀之初，EMI又選擇性地攫取了其中幾套代表性的錄音室製作，發行了豪華版數碼重制。

到了21世紀開始古典音樂CD市場式微，各大唱片公司均將既往的唱片目錄刷新發行各種組合、各種規模的大包合輯。其中，EMI先後發行過卡拉斯1949-1964年的錄音室錄音合輯的大包，其簡陋的包裝與一直以來的卡拉斯高貴身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時間令許多卡拉斯樂迷不能接受。

2014年，EMI唱片公司的新東家華納唱片，接手EMI浩繁的母帶饋藏之後，發行的第一個最新技術重製的大合輯就是曾經在2007年引起詬病的卡拉斯錄音室唱片大合輯。華納延請了全新的數碼修復團隊對母帶進行修復和降噪處理，撰寫了新的唱片說明書，企劃製作了豪華版的大紅禮盒包裝。這是唱片公司能從卡拉斯的錄音遺產中所能榨取的最新的剩餘價值了。實際上，對卡拉斯的唱片收藏者和愛好者來說，這個大包的吸引力並不像華納所企望的那麼高。因為，經過數輪不斷再版發行，卡拉斯的這些錄音室錄音品質上的提升空間是有限的。

但此次2017年，華納借14年發行卡拉斯錄音室錄音合輯的東風，企劃製作的《卡拉斯1949-1964現場錄音》大包，確是一個真正用了心血、全新的劃時代的大製作。尤其是對於一直以來期盼能原汁原味地欣賞到卡拉斯歌劇演出現場面貌的聽眾來說，是一個巨大的福音。這個合輯囊括了整整20部歌劇現場演出的錄音，其中的12 齣是卡拉斯從未在錄音室錄製過的歌劇全曲。而即便是卡拉斯曾經留有錄音室全本錄音的那些歌劇，卡拉斯的現場演出錄音往往會令到聽眾全然一新或驚艷的不同體驗。其中，卡拉斯最末一次的歌劇演出，1964年科文特花園歌劇院的《托斯卡》全劇錄音，是一個完全超越1953年薩巴塔錄音室版本的演出，而這個珍貴的演出全本錄音一直以來就是歌劇迷們苦苦尋覓而不得的珍饈。

華納此次的卡拉斯現場錄音合輯，是卡拉斯現場錄音的第一個官方發行的合輯，是華納為紀念歌劇女神卡拉斯逝世四十週年的一個良心巨制。許多卡拉斯愛好者和歌劇迷，可以一次性滿足再也不必費心蒐集卡拉斯那些罕見、難覓的現場錄音，因為既往這些卡拉斯現場錄音許多都只在一些小型唱片公司發行過CD，而且其製作也只能說差強人意。此次，華納將所有的現場錄音母帶於巴黎Art et Son錄音室以最新技術進行母帶重製。經過修復的母帶修正了一些因為原始母帶或唱盤的音高錯誤、降低了背躁和去除雜訊、將一些原本的電台錄音進行了電平調整。經此次修復，這些現場錄音面貌煥然一新，極大地提升了聆聽感受的接受度和體驗。對於未能生於卡拉斯時代、親耳聆聽卡拉斯的歌劇聽眾來說，能夠藉由這些精心修復製作的錄音欣賞到卡拉斯全盛時期的那些珍貴的現場演出，不啻是一種巨大的滿足感。 這個全集的製作，除了唱片的精心修復，在唱片裝幀設計和內裡文字、圖片訊息量的饋集豐富程度也是到了令人著迷的地步。合輯內附了214多頁的精裝說明書，收藏了多張珍貴無比的卡拉絲舞台劇照，每一齣歌劇專門撰寫了劇情梗概和專家點評，這些資料的文獻價值也是足以不容小覷的。

回顧這些卡拉斯的現場演出錄音，我們不由慨歎：藉由這些卡拉斯的現場演出，我們分明看見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藝術家卡拉斯本人，一個個在舞台上舉手投足、蹙眉凝望著的活在歌劇中的戲劇人物。卡拉斯正是用這些她在舞台上刻畫的人物，撰寫了她的一本巨厚的回憶錄！卡拉斯身前層回絕了好友的多次提議而沒有撰寫回憶錄。也許，當時孤獨客居巴黎寓所的卡拉斯，覺得自己年紀尚輕，還未到動筆寫回憶錄的年歲。卡拉斯曾對友人說：“我已經寫好了回憶錄，就在我所詮釋的音樂之中，這是我唯一真正懂的語言”。卡拉斯晚年獨自在寓所中以聆聽自己的錄音來回憶她那些或美好、或哀歎的人生。 1977年9月16日，卡拉斯孤獨一人在巴黎的公寓過世，享年僅五十三歲。或許，卡拉斯未曾所知，她即使離開人世如許久遠，她依然不曾被樂迷淡忘。

這套全集收錄了卡拉斯從1949年《納布科》至1964年《托斯卡》的二十齣歌劇演出現場錄音，包括瓦格納的《帕西法爾》、威爾第的《馬克白》、《茶花女》、《阿依達》、《弄臣》、《西西里的晚禱》、意大利美聲時期的歌劇代表作董尼采第的《安娜·波蕾娜》、《拉美莫爾的露琪亞》、《柏遼鐸》以及貝里尼的《諾爾瑪》、《夢遊女》、《海盜》和羅西尼的《阿爾米達》、古典主義時期的歌劇代表作如格魯克的《艾爾切斯特》、《伊菲姬尼在陶里德》和凱魯比尼劃時代的巨作《美狄亞》、真實主義歌劇作品如焦爾達諾的《安德烈·謝尼埃》、斯蓬蒂尼的《修女》。其中有十二齣卡拉斯從未在錄音室錄製過歌劇全曲。這些現場演出也都是劃時代的經典名演，例如卡拉斯僅此一次的《弄臣》演出，與卡拉揚合作的《拉美莫爾的露琪亞》，和伯恩斯坦指揮的《夢遊女》及《美狄亞》，當然少不了演藝事業末期令人心碎的《托斯卡》。

儘管錄音室作品能完美展現卡拉斯的歌唱藝術，但唯有現場錄音才更能傳神地展現她被稱為“歌劇女神”的真正魅力。“Live”所捕捉到的卡拉斯藝術的核心，那就是不靠錄音室的修潤剪接，直接呈現演出當下的真實感。例如在《阿依達》的“凱旋場景”，卡拉斯最後以突如其來的降E高音贏得滿堂喝彩，這種逾越戲劇常規的破格做法，在卡拉斯的演出生涯中也是十分罕見的，這種悸動與狂熱的氛圍，讓我們聆聽唱片時彷彿能親臨現場。

從這個合輯中，我們仿佛也能一路循著卡拉斯的藝術旅程經由1949年拿布勒斯、1950年羅馬、1951-52年墨西哥城、1952年之後的米蘭、弗洛倫撒、倫敦、柏林、里斯本、紐約這一座座輝煌的歌劇院，來回顧卡拉斯這短短的15年間的巨大的藝術成就。

總之，通過聆聽這個合輯，對每一位卡拉斯的忠實愛好者和歌劇藝術的愛好者，都能如真地回到那時光倒流的半個世紀前，若真地感受卡拉斯的富餘激情和悲情的演唱。

當然，華納此次發行的卡拉斯現場錄音合輯絕沒有窮盡卡拉斯所有的現場演出錄音。貪心的我，真切期望華納能再接再厲，在若干年的時機再發行卡拉斯現場歌劇全本錄音的第二波。因為，在我的目錄上，我還熱切期盼這能聽到用現代技術修復還原的其他那些卡拉斯的不朽的現場演唱錄音。

附华纳制作的有关此次合辑的技术说明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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