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到大城市,这里有你无法忍受的孤独
工业化也开启了城市化,使我们从乡镇的熟人社会,一跃来到了大都市,带来了我们所谓的现代社会。在城市里,我们感觉到现代社会的全部特质:繁华,喧闹,多变,人群密集,工作众多,高楼大厦林立,延伸到远方无边无界。
现代化的庞然大物
在都市里,河流和远山,公园和绿地也都存在着,但它们又远离城市,离人们更近的是房屋,商店,超市。人们在大型商场,地铁和高楼之间穿行,那些草地不过是生存的点缀,为了净化空气,为了舒缓视力。
这些自然之物并不像是农业时代的农田和森林,农人们和农田有感情,有牵挂,故土难离,但是在城市里,故乡已经不存在。那只是一个栖身之所。

甚至在后工业化时代,工厂也渐渐被写字楼取代,人们每天所做的不是和物体,和材料打交道,而是和数字影像文件等信息打交道,以及数不清的人群。
一个销售,每天平均要给500个人打电话,而她真正认识的人,可能不超过50个。打电话不是为了聊天,沟通感情,而是为了工作,为了交换信息。当她疲惫地回到家,和自己的爱人孩子相处时,可能已经累得没有力气说话。
为了生存要心平气和地和无数陌生人说话,结果和自己的亲人却无话可说。

这个现代化产生的庞然大物,人们给了它很多名字:风险社会,景观社会,流动性社会,碎片化社会,消费社会,陌生人社会,但是它还有一个更孤独的名字:孤独社会。
城市里的人这么多,这么密集,随手可见是人,打开手机就是人,可为什么却让人感到如此孤独?
孤独的伊斯坦布尔
土耳其电影大师锡兰的电影《远方》,通过展现伊斯坦布尔这座欧亚之城的生活,向我们揭示了城市的孤独密码。
伊斯坦布尔,欧亚大陆的十字路口,黑海和地中海的桥梁,基督教文明、伊斯兰文明的交汇之处,城市遍地都是历史故事,文明遗迹和人物传奇,也让它成为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城市之一,被誉为Vasileousa Polis(“众城市的女王”)。
这里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欧洲人,亚洲人,非洲人,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穿着打扮。在游客看来,这里是一座辉煌的城市,流连忘返,思古怀旧,登山揽胜,无一处不让人惊叹。

对于土耳其人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北上广深,梦想之地,创业之国,自由之城。
《远方》的主人公,马赫穆特就是这样一个在伊斯坦布尔实现了梦想的人,他来自土耳其乡村,离家远走到伊斯坦布尔,来时一无所有,现在却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有房有车,他每天流连在艺术家圈子里,聊着爱情,自由和艺术,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姑娘。
当然,他曾有过爱情和婚姻,不过此时,他却已经和妻子离婚,成了一名独居的鳏夫。生活一下子变得安静,他每天躲在自己拥有无数房间的大房子里,看书,拍照,抽烟,看电视,睡觉,甚至孤独时,还会约女人来。
他的房间干净,整洁,墙上挂满了美的艺术品,堆满了书籍,CD和报纸,他每天就流连在各种信息中,过着孤独的日子。
电影常常展现着他的身体,他躺在床上看电视,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或者站在阳台上看风景,在成功的背后,我们能感觉到他无穷的孤独。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美,而又那么隔膜。

但是,他已经深陷其中而不自知,厨房里的老鼠吱吱呀呀地叫,打破房间的激进,但没有给他带来类似米老鼠对华特迪士尼那样的安慰,只是让他觉得脏,精心布置了老鼠贴把它逮住,杀死,世界重归寂静。
突如其来的访客
他的乡下表弟尤瑟夫,看到表哥的成功,也想来大城市闯一闯。土耳其近年来遭遇了经济危机,乡村工厂倒闭,一个镇一个镇的人失业,也逼着他往大城市跑。他想好要做一个海员,又可以到处旅游,又能赚很多不贬值的美元。
在大雪纷飞的冬季,他提着行李,住进了表哥马赫穆德的家里。对于马赫穆德来说,新人的到来并没有带来任何改变,他照样维持自己的生活习惯,每天看电视,读书,拍摄,而尤瑟夫,也早出晚归地找工作。
博斯普鲁斯海峡海鸥纷飞,邮轮穿行,公园里人们在打雪仗,餐馆里大家在热闹地聊天。伊斯坦布尔的生活如此热络,尤瑟夫远远地看着,最后却发现,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航运公司没有给尤瑟夫一个工作。对方只回他说“回去等几天给你消息”,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他请表哥给他做担保,或者给他介绍瓷砖厂的工作,表哥却回他说“凭什么要我帮你?你自己没有本事,就等着别人给你找好工作吗?这里是伊斯坦布尔,什么都得靠自己!”
他浪迹在伊斯坦布尔的大街小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那些美丽的女人,心动却无处诉说。他甚至尾随过几个女人,到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投入他人怀抱。
伊斯坦布尔不欢迎他,留给他的,只是他迷茫,孤独而又焦虑的面容。

甚至他表哥,也不想在收留他居住。他上厕所不冲,在室内抽烟,喝完的酒瓶乱扔,地毯上掉满了碎屑,甚至,表哥一个表不见时,也怀疑是他偷的。
他只能郁闷地躲在阳台,凶猛地抽烟,看着楼下来往下班的人群,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他们,不可能成为表哥。
于是他偷偷地收拾行李,不辞而别。影片没有交代他的下落,但正像他说的,他只能回家,而一回家,就只能一辈子呆在村子里,再也出不来。
无法触碰的灵魂
去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绿皮书》感动了中国无数观众,影片里,一个黑人钢琴师和一个白人司机踏上南方之旅,一路上从误解到相知,从互相看不起到打开自己的心灵世界,让我们看到,人与人的友谊可以超越种族歧视,知识差距和生活习惯上的冲突。
彪悍的白人保镖,柔弱的黑人艺术家,他们依然有共同语言:那就是家庭,爱情和婚姻。
同样,法国曾经也诞生过这样一部类似的电影《不可触摸》,片中的黑人护工和白人作家,也是差异很大,一个大字不识几个,张嘴大大咧咧,一个博览群书,心思细腻。但是他们都有着对生活和生命的爱,最终超越了误解,成为了亲密的朋友。
但是,在这部《远方》里,两表兄弟,两个独处一室的男人,却没有成就一段美好故事,他们虽然有血缘关系,却始终互相隔膜着,没有沟通,没有坦白。

他们对对方都有过好奇心。马赫穆德自以为是主人,高人一等,强调隐私,他会躲着表弟打电话,自己却偷听对方打电话,偷偷地看着他怎样舍不得让被捕的老鼠被猫活活吃掉,先在墙上把老鼠拍死才放心。他瞧不起表弟抽的烟,等他表弟走后,却拿着表弟的烟,孤独地坐在海边抽着。

甚至,他曾经带着表弟出去采风拍照,却总是瞧不起他麻木的艺术眼光。
表弟一次次地请求表哥能够帮个小忙,却被表哥生生拒绝。他热心地帮着表哥搬摄影器材,用自己简单的能力展现对表哥的感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对于乡下人来说,互相帮助就是最大的善意,但对于城里人来说,各管各事,就是最好的礼貌。
马赫穆德已经习惯了城市的生活,仅存的一些农村的习惯,只不过满足了他的窥私欲,却没有让他迈出友谊的那一步。而尤瑟夫遭遇了城里人一次次的打击之后,恐怕再也不会对伊斯坦布尔有所幻想。
城市的孤独何解?
城里人瞧不起乡下人,乡下人看不起城里人,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如此,中国的北上广也是如此,诸如上海人瞧不起外地人,北京人说全国人都没见过世面之类的掌故,也都很自然了。
庞然的大大都市成就了很多人的梦想,让他们感觉到自我的价值和力量,却也让很多人丧失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互帮互助、温情脉脉。而且,城市过多的景观,也让人的欲望膨胀,渴望更舒适自由的生活,进而带来离婚,不生育等,威胁到人类最基本的单位——家庭——的生存。
马赫穆德偷偷地目送自己的妻子登上飞机,却不敢上去与他告别,连最后的情感都被压抑住,无法释放。也许他们依然相爱,只是城市让他们不得不离婚。

这种情绪也在其他导演的影片里有所展示。在安东尼奥尼的电影《夜》里,城市成了爱情的坟场、生的游乐场,两个人再相爱,也抵御不了城市的魅力,而注定要迷失在这生的游乐场里。在约翰·施莱辛格《午夜牛郎》里,两个闯荡纽约的年轻人,即使有再伟大的理想主义,也抵御不了这残酷的金钱世界。在文德斯的《爱丽丝漫游城记》里,作家和小女孩相逢,并没有带给对方长久的温暖。在贾樟柯的《世界》,北京不过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公园而已,而人心,也虚假如那伪造的世界景观。在索菲亚·科波拉的《迷失东京》,我们感受到繁华的都市,身处社会顶层的名人背后,依然是赤裸裸无可逃避的孤独。
当一个人强大的时候,可能城市对于他来说是天堂,但是当他初来乍到,当他失业,当他能力不足时,城市就成了地狱。但是,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他们都可能逃避不掉的,都是孤独!城市带来了人我之分,人与人的距离太远,理性太旺盛,而感情则太淡漠。人的灵魂和身体都处于一种孤独之中。

在锡兰导演的另一部电影《五月碧云天》里,导演把深情献给了乡下和小镇,那篇在风声中哗啦啦响的桉树林,那慢吞吞的乌龟,那随时让人入睡的日光,那种无人我之分的亲情,那种人与自然亲密无间的牵绊。
但是导演知道,土耳其的现代化似乎是一条不归路,人类的城市化也是一条不归路。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记录它,并且怀念它,在怀念中期待更美好的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