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邻居的后院发现了一只怪兽
钟山有赤龙衔烛，烧热华夏子民的五脏六腑。
关键字：怪兽；山海经；烛龙；拜年祭；万神纪
阅读时间：8分钟
壹
事情是这样的，昨日雾霾天，浅灰色的天空催我数着公司迎宾大堂的标准挂钟提前10分钟下了班，和往常不同的是，我故意赶上了从郊区绕道的926路公交车颠簸回家。926路是乡村公交，方便城市边上的人群上下班用。从公司上车，沿着远离市区喧嚣的路线绕一圈，最后从我邻居Saber的后院外经过。
熟悉的邻居后院外墙代替车上乘客到站提醒器，告诉我再不示意司机有人下车就会骑共享单车回家时，我猛然发现一个人闪烁在Saber后院的杂草丛中，我断定那不是每天都加班摸着星星回家的Saber，他有一套辨识度极高的爆炸蓬松的发型，据说该发型经过了精密的设计与计算，只要早上左右摇头各三下，发丝就会自动相互支撑起来，形成蓬松状。
公交车在预定的车道平滑前行，时间调慢了速度设置，每有机会掠过外墙砖瓦的一个小洞口，我都要几乎直起身板，目光穿透十多米开外的后院，惊讶地想探个究竟。我第一反应是盗窃入室，赶紧招呼下了车。
我没有立即报警，因为去一百遍也找不出值钱家当的Saber房间，我实在好奇潜入者呆到三十分钟以上而沮丧可爱的模样，于是墙壁角落，我暂时选择踮脚扒洞偷视一番。
贰
但是，事情很快超出了我的想象，透过公交车窗和瓦洞能确定是一个陌生人是因为我看见了潜伏在花草丛中的人头，准确地说是后脑勺。而当他缓缓转头，三分之二侧面于我时，我吃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潮湿的路边地面。
他满脸赤红，像生气的老大爷制服不了调皮的孙崽子，憋胀的面庞爆出红里带黑的斑纹，最骇人的是他有两只眼睛，不，有两只竖着长的大眼睛，我没记错的话，他和我在《山海经》里见到的印刷在册的那只猛兽长相极其相似，同样是红色，同样是横开的眼睛。
我屏住呼吸，习惯性地用食指抵住黑色的镜框，沿渗汗的鼻梁向后微推，傍晚的夜风掠过墙上藤蔓，沙沙作响，他好像有所察觉，在转向我的千钧一发之时，我猛然往下一缩，一是怕他凌厉的目光将我的头颅给削掉，二是，坊间传闻，被书中那只猛兽看一眼，就会恶魔附体，六神不在，所以，我定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叁
我是一个对文言文极其免疫的后排学生，当年语文老师的粉笔几乎把黑板写穿，我也不争气地没能记下《山海经》原文的只言片语，倒是在班级散播插图和传说我还有点在行。
那些至今储存在脑中记忆神经细胞里的肉能治癫痫却长着人类脚的禽鸟数斯、马样老虎皮的鹿蜀、三尾野猫讙（huan）…毫无例外，他们都成了一桌麻友伴着清脆洗牌声谈吐的聊斋，也难怪连国民语文教材课文常客鲁迅先生也认为此为方士巫师之书。
人以猎奇心为喜，赫拉利的《人类简史》也说过：如果一大群人想合作共处，八卦这件事十分重要。这里的八卦我们来引申为对某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的探索，已达到在群体中炫耀自己掌握信息渠道能力的目的，我作为智人的一员，当然也会这样做。
在离开校园许多年之后，我还是去楼下的24小时书店挑了一本已泛黄的二手《山海经》插图版。终于下定决定开始翻阅之时，映入眼帘多是“又东三百里”、“东南四百五十里”、“又西八十里”、“南山在其东南”这样的语句，以致于我时不时翻回封面确定是否买回了一本地理科普教材。
无意之中也发现今朝多数学者也认可其为一部早期有价值的地理著作，特别提到《东山经》，经考察所记山川在今山东省，其中《东次三经》所记九座山，结合古人测量的里程数（和现代的公里长度并不一样），基本与庙岛群岛中的九座岛屿相对应，分别为蓬莱港、北长山岛、侯矶岛、高山岛、砣矶岛、大钦岛、小钦岛、南隍城岛、北隍城岛。参照下图，看到这儿，是否感觉到与千古圣人来了一场跨时代的心灵沟通。
萦绕在万水千山之中，禽鸟异兽之上的，便是书中的另一番天地——神帝天仙，这里面就有开篇我可能在后院偷见的那只神兽。
肆
我特地翻出了书中有关的文字记录，像《权力的游戏》（Game of Thrones）中的大学士潜心在旧镇（Old Town）学城津津有味地查阅泛黄大本古书资料一般。
《海外北经》中记载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䏿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大荒北经》中记载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首先需要明白的是《山海经》非一人所作，因此不同章节篇幅的作者所着墨的描述可能会有重复，对应上面两个篇章的记载，发现他们都在描述同一种生物—— 烛龙。
烛龙是钟山（对照来看应该也指章尾山）之神，和我们熟悉的女娲娘娘、水神共工都是人面蛇身形象，他的眼睛竖着生长而横着开闭，这也是我看见后院怪兽的第一印象。但这不是一般的眼睛，睁眼为白昼，闭眼是黑夜，这也不是一般的躯体，不吃不喝不休息，全年365天超长待机，这同样也不是一般的脸庞，吞吐气息即可呼风唤雨，冬夏交替。
这么牛逼的角色当然大有来头，两晋时代最著名的方术士郭璞先生曾为《山海经》做过注解：“天不足西北，无有阴阳消息，故有龙衔火精以往照天门中也。”他说天空到不了西北，那里没有阴阳之分，因此有一条龙（即烛龙）衔着火在此掌管着阴阳白天黑夜的更替。于是烛龙的另一个名字“烛九阴”就很形象了，照亮（烛）极阴极寒（九阴）的地方。
伍
若不是脚丝发麻，我都还没意识到已经靠墙蹲伏良久。取下眼镜，简单处理了前额的汗珠，事情还远没有结束，我在奋力地缓缓站起的过程中必须保持思绪万千。
我刚刚看到的是烛龙吗？因为也有一双竖着生长的眼睛，他好像也是全身赤红，但是植被藤蔓挡住了他的躯体，又正值傍晚没有充足光照的时候，我都不确定我刚刚是否看到了他下半身的蛇形身躯，我可能都不确定刚刚是否真的看见了什么东西。我外婆曾经告诉我，回来路过的郊区里隐藏着一条神秘的小山路，沿着路一直往下走会到达边境上的一座山，当地人称“金钟山”，山顶的某个地方也住着一位山神，如果心灵足够虔诚，在山顶年代久远的寺庙里烧香拜神，默念一段特殊的咒语，山神就会降临旨意，敲响顶楼的撞钟“铛…铛….铛….”。
“当、当、当…”手机震响了整个右裤袋，Saber的名字出现在呼叫人一栏，我猛然一惊，顾不得那么多，条件反射般朝后院看去，放大的瞳孔却没能再次发现刚刚看见的那只怪兽。夜幕之下，强尼房间的暖黄色灯光透过窗子洒到了后院里。
他邀请我一起回看今年B站的拜年祭，我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回味当年的B站盛会了，和我们看球赛一样，他甚至会跟着视频中的人物一起律动舞蹈。因为后院的事情我没有拒绝，推门示意招呼坐下，我们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即使我并不太懂当今最大的年轻人潮流文化娱乐社区—— 哔哩哔哩（B站）里面的很多梗。
我正想向满嘴辣条沉心陶醉的Saber提一下后院怪兽的事情，视频中响起了星尘的声音，VOCALOID（日本Yamaha公司自主开发的一款电子歌声合成软件）调教出的迷人声线搭配虚拟极致美貌，歌名闪过视线，《万神纪》，她妩媚却带古风地唱到：
钟山有赤龙衔烛，烧热华夏子民的五脏六腑。
参考文献
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第六版缩印本．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4月：1623
刘宗迪。《山海经》的尺度[J]. 读书, 2019
郭璞。《诗含神雾》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07947048135165125&wfr=spider&for=pc
Cover image from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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