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的猫

盒子里的猫 一 那只盒子里的猫死了，恶臭弥漫了整个教室。 我也是突然想起猫还在盒子里，于是走到教室窗户旁边朝里瞟了一眼，才发现它死了的。 最先看到的是猫的头，安详地歪靠着，接着是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和刚捡来时差不多大。它一动不动，我就意识到不妙了。 等到我凑过去想看仔细些，一股腐烂的臭味袭来，我才确定它是终于死了的。 这只死了的猫差不多才一个月大，黑白相间的毛色，一只手掌就足够把它承托起来。 然而它最终还是没有从手掌之地慢慢长大，进入更大更宽广的生活，没有一个主人，没有得到温暖手掌的抚摸。 就这样死去了，这可真好！我想。同时开始思考起来如何处理这死猫的事了。 二 我们是在广场上发传单时看到这只小猫的，它当时就在广场边上的石凳旁边，猫身娇小，喵声微弱。 没多少人来看我们的传单，我们就凑上去逗这只小猫玩，说实话，要不是看它那么小，毛色又是不常见的黑白色，我才不会逗它呢。它挺脏的，眼角糊着眼屎，白毛也被灰尘染成了杂色，精神状态也不好。 我们逗了一会儿它，天气很热，太阳又晒，觉得没意思，就想回去了。我们是做暑假补课的，说是补课，其实还没有招到学生。 现在时间是六月的最后几天，这个镇上就一个小学一个中学，都还没放假，我们早晚去学校门口发一次单子，回来路上看到人也发。 我们就是在学校发完单子回来经过广场时看到小猫的。 我们很累，和家长沟通真是烦得要死。没有人来报名，我们也很绝望。逗猫给我们带来了一点小乐趣，但也就这么一点。 我们回去了，在门口摆了一张桌子，玩手机，等着家长来咨询。 我们中一个人说:不如我们把那只小猫弄回来，等会带到小学门口吸引小朋友的注意力，然后再发我们的传单，怎么样？ 我想了想，说:那之后呢？谁养？ 没人说话。 我妈肯定不会让我养的，提议的老师说。 那不好办吧！我说。 你先弄回来嘛。我们剩下的一位老师说。 我觉得这主意不算很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之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好吧，我去看看，要是它还在广场上我就弄回来。我说。 我和那位提议的老师走到广场，小猫还在。我把它捧了回来，用一只手绰绰有余。提议的老师在房东屋里找了一个鞋盒子，把它放了进去，算是它的窝了。 就这样，小猫来到了我们这。 我去洗了个手。中午有三个学生家长来报了名。 小猫在鞋盒子里睡得很安详，鞋盒子在门口花椒树下。没得到房东同意，我们不敢把猫拿进门。 下午我们又去了小学门口，大家好像都忘了猫的事。虽然我记得，但我也没提这事，发传单的还是发传单，和家长沟通的还是和家长沟通。 回来的时候，小猫从盒子里爬了出来，爬到了幼儿园院子里。 我们租的一个废弃的幼儿园，平时吃饭睡觉接待家长都是在这。 新的幼儿园在不远处，我们补课上课的地方在新的幼儿园。新幼儿园也还没放暑假，有几个幼儿园老师也和我们一样，住在这里。房东太太发现了这只小猫，一个幼儿园的老师让房东太太养起来，房东太太嘀咕了几句，意思大概是嫌麻烦不想养。 没人管这只猫，既没有把它丢出去，也没有给它一个留下来的表示。等到我们在院子里吃饭的时候，它出现了，我和另外几个老师给它丢了一些吃的。它用娇嫩的牙齿吃了几口，很柔弱，没有一只小猫吃东西该有的蛮狠。 这猫活不长，早点丢掉吧！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没人搭腔。花椒树在风中挥舞着叶子，一簇簇花椒堆积在树枝上。阴影缠绕着阴影，麻木紧挨着麻木。 过了会儿，饭吃完了，我们回到了各自的房间。猫不知去向，晚上下了一点雨，在玩手机的时候，突然从窗外传来一生凄厉的猫叫声。 我关了电源键，仔细听，猫叫声又消失了。没什么事吧？我打开手机，在我们的老师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我听到猫在惨叫。有人回我。 不会出啥事了吧？有人问。 只叫了一声就没叫了，应该没事。我安慰道。 要不要去看看？有人问。 算了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我回答道。 我们都去睡觉了。 三 第二天下午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猫在厨房门口，后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夹了，已经完全坏死，走不了路，只能用前腿拖着走，只一眼我就认定这猫命不久矣。 提议的那位老师把花椒树下的鞋盒子拿了过来，把猫放进了鞋盒子。接着又去菜市场买了一根熟玉米回来，丢进鞋盒。 小猫歪靠在鞋盒里，偶尔啃啃玉米棒。它的眼睛已经不是那么清澈，像是蒙上了一层死亡的迷雾。在这死亡的迷雾中，可以读出一种绝望以及悲伤。 他们把鞋盒连同猫放在我睡觉的那个教室，我怕它死在我房间，就把它放到了隔壁教室的窗户旁边。 我们又宣传了几天，渐渐的，报名的人多了起来。我收到的钱也越来越多，我们决定不再出去宣传了，就留在这等家长来报名。 每天，我一想起来猫，就会倒一杯水给它喝。每次我一来到窗户边，它就斜撑起半边身子，弱弱地叫几声。我不忍多看，它喝饱了，我就立马离开。 它的下半身已经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被困在盒子里，哪儿也去不了。一些排泄物粘在毛发上，发出一股股恶臭。 他们偶尔也会问一句猫的事，猫还好吧？ 我总是说，活不长咯。 死的时候不要让我看见，埋完了可以叫我。提议的老师说。 我点点头。 三 七月份到了，来报名的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繁杂。很有几天，我都忘了猫的事。大家似乎也都忘了，投入到了招生以及备课的事情之中。 我发现它死的时候已经是我们补课班开课三天之后。 它太小，还没有学会把头钻进人的手掌之下发出讨好的信号。它太微弱，吃东西没有争抢的意思。最关键的是，它还受了伤，而我们这个小镇上根本没有什么动物诊所。我们又太忙，还是来自外地的，在这个地方只能顾着自己，哪还有什么时间精力养宠物。 所以，死亡是逃无可逃的。 四 我找到一个编织袋，从窗户里跳进教室。捂住口鼻，把鞋盒子连同猫的尸体一起装进了袋子。在触碰到鞋盒子的时候，我手上有一种潮湿软烂的感觉，鞋盒子和猫都在腐烂。 我把袋子丢出教室，再跳了出来，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那个时候，心里仿佛被一根铁棒撑起来一样，有个沉重的梗堵着。 最后，我把编织袋丢进了路旁的垃圾箱。往回走的时候，邻居的两只狗围着我转悠，不时闻闻我的手。我抬起手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竟然是猫的尸臭味。 狗主人叫了一声狗的名字:薛定谔。狗就跑开了。 我回到幼儿园，用香皂把手洗了五遍。 晚上，薛定谔在幼儿园院子外狂吠不止。我仿佛看到薛定谔盯着装猫尸体的盒子，盒子里的猫是生，是死，是半死不活，是半活不死都不重要了，在某一刻，我真希望我没有打开盒子，这样，小猫就能在混沌中永恒。 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两只绿色的蜥蜴。其中一只蜥蜴跳了过来，用它锯齿状的牙齿狠狠咬住了我的手，我手背上立刻绽开了一条鲜红的口子，粉色的肉筋历历在目，把伤口扒开，鲜血喷涌而出。 我醒来，听到了一声猫叫。 我像是被铁棒打了一棒，只有假装收到了惩罚心里的梗才能化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