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札记 · 乐看岷江水
一
5月中旬,自是立夏已过的时节。
四川盆地的4月,天气常常有如盛夏,但真到了立夏的时日,太阳却开始躲藏在云后,留下相对清凉的空气和温度,这几乎是蜀地人民感到最“巴适”的季节。
从高原流下的岷江水,从都江堰起开始流入平原,沿着川西的山脚,在成都西部流经一个个市镇。江水浇灌着成都平原,让这一带成为人兽共享的逍遥释境。滔滔岷江一路南下,贯穿川省,在川南与金沙江汇合,东流的大江犹如被加入了强心剂,激流万里,奔波入海。
在岷江中游,另一条从高原流下来的大渡河亦流经至此,大渡河在与青衣江汇合后,再与岷江汇而为一。人们在这片三江冲积的地方定居,此水草丰茂之地,乃为乐山。
我与乐山,曾有过一面之缘。一别乐山,已有二十五年。

二
成都到乐山的路,郁郁葱葱,农田不绝。童稚时期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来到乐山,我全无印象。只知今天,乘坐2014年开通的城际列车,这近150公里的路,最快只需40分钟即可到达。
乐山在古时曾被称为嘉州,不过这个名字听起来却不如乐山二字贴切和富有特色。山依水起,水傍山流,乐享山山水水,这“乐山”的川味,犹胜于一锅煮沸的红油麻辣火锅,牢牢扎根于岷江岸边。
这样一个因旅游业而大有名声的城市,并不是很热闹。主城区的街道上有点冷清,人们似乎都躲在屋内不愿外出,只是偶尔有人用最缓慢的步伐从街角走过。即便是那些被刻意装饰过、遍布乐山小吃店的霓虹街道,也毫无熙熙攘攘的氛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新建的高铁站远离市区,这一带属于现今几乎每个中国城市都有的城市新区。水泥楼从间宽阔的马路和整洁的人行道,已不像是典型的四川城市。在这座旅游名城,商务酒店普通标间一晚的价格,只是大城市同类型酒店房间价格的一半。
上游地区湍急的岷江水,流经乐山时变得宽阔且平缓。李白曾有诗云:“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同是两江交汇之处,乐山的性格似与数百里之外的那座山城大为不同。这里像是一个温柔的所在,鲜有蜀地常见的泼辣之风,人们在绿树成荫的小城里,安静且与世无争地日复一日生活着。
人们常把成都描述成一个有着悠闲慢生活节奏的城市,其实作为当今二线城市翘楚的成都已难以再找到些悠闲的气氛,只有到四川的小城中,才能在湿润的空气里,或体会到蜀地特有的闲适,乐山也是这样的城市之一。

三
岷江和大渡河交汇的肖公嘴,类似于重庆的朝天门。这里并没有码头,不过站在这里,有着眺望对岸凌云山和乌尤山的极佳视角。
凌云山和乌尤山连在一起,山势的起伏使得两山的形状看起来像是躺下的人体,人们就把这两山称为一具“天然的卧佛”。
为什么是天然的卧佛,而不是其他的人物形象呢?自然是因为闻名遐迩的乐山大佛镶嵌于凌云山之中。
一千三百多年前,凌云山下的江水汹涌无比,特别在夏汛时节,常常导致舟辑倾覆,船毁人亡。在凌云山上修行的海通禅师,心生慈悲,发愿普渡众生,故召集人力,在凌云山侧开凿大佛。
这项浩大的工程,在中国历史上最为辉煌的盛唐时期开始动工,可是大佛只修到肩部时,海通禅师便圆寂而去。乐山人继承着禅师的遗志,而后又经历数十年,在历经三代的官府和工匠的努力下,大佛才终于展现在世人面前。
十几个世纪的光景轮回,这座以弥勒为原始形象而塑刻的,预示着光明和幸福的未来佛,依然端坐在岷江前,静静地注视着这条早已不再汹涌夺命的南下江水。

四
成都到乐山的铁路,没有隧道,不过大桥。城际高铁已如公交一般,把两个城市拉得太近,百公里余的距离,已无法足以产生旅途原有的感觉。
沿着凌云山路上的摩崖石刻上行,人声鼎沸。此时并非旅游的最旺时节,但凌云山处的分贝值,已与乐山城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到路的尽头,大佛的侧脸恍然出现。一瞬间,凡间与西天的界限若隐若现,不远处的智慧螺髻,似乎就要触手可及,然而却实是遥不可及。
人们蜂拥而至,争相与巨大的佛首合影。大佛却永远似笑非笑,或向前或向下地注视着前方。
从狭窄的凌云栈道小心走下,费尽周折站在佛足之前,背靠岷江,才知这江水来势犹巨。
两只巨大的佛足,自然被铁栏杆围起来,任你有过膝之双臂,也无法触及得到。不过记得90年代时,尚在而立之年的母亲带我来此,佛足彼时尚未被拦起。母亲将我凑到上面,可那佛足长期被信众抚摸,再加上蜀地潮湿天气的缘故,使得石铸的脚面实在太滑,无法站立,乃认识到佛之足不可乱爬而亵玩也。
而今,母亲已年近花甲,依然站在我的身边。我们都被挡在围栏之外,只能抬头仰望,心照不宣地回忆过去。
下得山去,见佛别佛,恍如隔世。
码头边,人们排着队等待上船,欲站立在曾波涛汹涌、夺人性命的岷江之心,观看岸边崖壁内的大佛。殊不知,大佛也依然用他细纹般的微笑,注视着这些高举现代摄影设备的众生,注视着用电机带动、载着游客的几叶扁舟,注视着眼前这条已注视了千百年的滔滔江水。
再别乐山,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