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怕死了?
以何种方式生存,你可以选择;以何种方式死亡,你别无选择!人生就是一部部《死神来了》在不断进行迭代,你就像流水线上的半成品,去接受最终的裁判。

文/何宙樯
此刻,我正在距离家乡1500公里外的鄂尔多斯,因公务出差,也错过了母亲的生日。
在订来程机票前,我犹豫了一下:除了一架小型飞机能当日直达,其余要么需要转机,要么干脆没有。而那架小型机的旁边赫然写着庞巴迪CRJ900,有过长期飞行经验的人会明白36米长的小型机意味着什么。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在购票平台上勾选了航空意外保险。同去的坤哥开起玩笑:“出了问题,找你!”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小时飞行旅程十分平稳,几乎没有想象中的小飞机在气流中疯狂颠簸的体验,降落的一波操作也异常完美——自从多年前经历过亚航惊悚的颠簸穿越,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毅力忍受这种失重与失心此起彼伏的“酷刑”,尽管我知道这只是气流作祟。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怕死了?
我在不停地问自己。
我妈告诉过我:我从小就怕死:不敢爬到高处(这一点近些年已大有改观,特别是我在华山登顶之后),不敢捉黄鳝,呛了一次水就不敢再游泳(后来还是在几个伙伴的强制逼迫下学会)……对于小孩来说,任何一次异于日常生活的尝试和体验,似乎都意味着可能要与生命说Bye Bye,智慧的人后来解释说,这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有关“不怕死”,中国是有古训的,杀身成仁;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去元知万事空……古人更多把死亡看成一种经历,一场带有强烈象征意义的仪式。既然无法避免,那就坦然面对。但实际上,真正坦然面对死亡的人,能有多少?你的一颗安稳之心只是被放置在了旁观者的角度,你可以想象,却无法感同身受。这就是为什么,病患将终者总是会想方设法延续自己的时间,求生欲是本能,没有本能的人,无疑是可怕的。
这就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近年来舆论开始宣讲的“临终关怀”,到底是一种什么性质,是真切地人性关爱,还是打着旗号污蔑本能的矫情之举?
《Go Go Go!诺玛小姐》这本书,似乎给出了我们答案。
九十岁的诺玛是一位在二战中担任过护士的老人,在被查出罹患子宫癌且生命即将终结之时,她选择将生命最后一段时光献给了“在路上”——与儿子、儿媳一起花了一年多时间走遍了全美国,活出了自我的。在这过程中,有探访印第安土著的猎奇,也有在脸书上发博客一夜之间突增几十万粉丝的惊喜;有光临NBA赛场的激动,也有参观福特号航母的荣耀;有人生第一次乘坐热气球的浪漫,也有人生第一次参加节日游行的欢悦……你看不出这是一个身染重疾的老妪的旅行经历,它比蜜月还甜蜜可人,也比环游全世界更脚踏实地。
以何种方式生存,你可以选择;以何种方式死亡,你别无选择!人生就是一部部《死神来了》在不断进行迭代,你就像流水线上的半成品,去接受最终的裁判。
现在看起来,这种观点正逐渐被人剥去面纱,露出它假装正义的嘴脸。

至少,诺玛就给我们展示了一位“先驱者”的行动力。
书里,我们能读到儿子蒂米与儿媳瑞米隐藏的哀伤和无奈,可每到悲伤即将逆流成河,总会有一道小确幸从不经意的地方冒出,给予力量和勇气。这与其说是两个中年人心态使然(实际上二人旅途中也经常面临“让诺玛身体更舒服”还是让“诺玛心里更满足”这样的二选一),不如说是诺玛自己的坚持。假如她如世间大多数人那样,面临最后的时光,充满了沮丧与不配合;面对善意之人各种友好举动,充满了厌烦与不理解,我们将很难看到蒂米笔下真情质朴的文字。
你也许会说:这不过是一个发生在异国的夕阳红童话,当你经历过放疗化疗,看着镜子中日益憔悴的面庞时,告诉自己还会有心情,哪怕走一趟小区花园吗?
我的回答是:这其实是在偷换概念,或者说错误理解了诺玛临终旅行的真正目的——心态这种事,自然属于私人行为;行动这件事,却是完美的自发本能——当你还红颜曼妙,当你正青春年少,何不收拾行装,轻松上路?你选择不了死亡的方式,难道还不能设置好生存的模式?
我奶奶生前是基督徒,走的时候很安详。葬礼上,一群同样信仰的老人做着弥撒,祈福祷告。其中一位告诉我们这些后辈:“她走的时候很轻松,是去到另一个世界享福去的。”
我当然明白这是一种纯粹的宗教话术,可以最大限度地安慰逝者亲属。但回想起奶奶晚年清心寡欲,不求不争,淡然若菊的若干片段,又坚信这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福报——这就和长距离的跑步一样,大多数不具备天赋的人是不可能在最后关头创造奇迹的,他们能做的,只是在每一段途中跑里不忘初心,积蓄体力。
诺玛眼中的生与死,我眼中的生与死,大抵是如此关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