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者罗迪

看到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这个话题时，第一时间闪进我脑海里的是他倔强的样子。“我又不是水果，也不是萝卜青菜，我长成这个样子不是我自己选择的，也不是生来就给别人挑挑拣拣的……”他是罗迪，是我记者生涯中遇到的最难忘的孩子。

认识罗迪源于一个爆料电话，一个女孩电话里告诉我，一个叫罗迪的男孩正在和癌症作斗争，他的心愿很简单——想多活一些日子，不为别的，就为了死在奶奶之后，不让奶奶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01.关于罗迪

采访前，我的心理压力挺大，几年的民生新闻跑下来，我深知写求助类稿子的无奈。一是读者产生了疲倦心理，几乎很少有作用，二是求助的人几乎把最后的一丝赌注都在我们身上，他们期待的眼光让我很多时候深感无力。尽管如此，我还是约了他。到了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那个瘦削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的年轻人一上来就给我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他是罗迪，意料之外的开朗让我震惊。

罗迪出生在我所在城市周边一个农村家庭里，他先天性脚背内翻，是个残疾儿。他出生不久，父母便因为屡屡吵架而感情破裂，母亲一气之下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而父亲随后外出打工，留下了年幼的他和哥哥在家。由于先天性残疾，罗迪不能用双脚行走，他只能用手在地上挪动，艰难地“走”过了几个春夏秋冬。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全落在了爷爷奶奶身上。

在罗迪的印象里，很多人曾嘲笑过他的残疾与丑陋，还曾大声嚷嚷着让他去死。但冰冷的环境并没有让他丧失生存的欲望，相反，他热爱生命，更想像正常人一样活着。7岁那年，看着别人行走，羡慕的同时罗迪也有了强烈的“行走欲望”，为了学会行走，他一次次地观察行人的步伐，一次次地尝试站起来行走。由于脚背天生朝外，他的双腿没有任何力气，没有着力点使得他每一次踩在地上都会产生锥心的疼痛。他愣是扶着床沿，用双脚着地，来回地学着行走，任脚板上长满的水泡破了再长，长了再次磨破，直到脚板长出了厚厚的老茧，消瘦的双腿也开始有了力气，他终于可以迈出第一步、第二步……就这样，他就这样学会了用“内八”式行走，走过了他人生又十几年的艰苦旅程。

02.罗迪的心声

13岁之前，由于身体残疾和经济原因，适龄上学的罗迪只能待在家。后来，得知不用交钱也可以上学后，罗迪的爷爷奶奶把他送到村里的教学点念书。

每天，爷爷奶奶轮流背着接送他上下学。罗迪上学的过程，充满了奚落、嘲讽、取笑。“刚进教室，一堆同学指着我，骂我丑八怪，笑我难看，我很难过。我想，我并不是水果，也不是别的商品，可以不喜欢就换，我这样子并不是我选的。”嘲笑让罗迪难受的同时，也让他懂得了坚强。“我知道自己残疾别人会看不起我，如果我再躲起来不敢面对，别人会更看不起我。想到爷爷奶奶辛苦了那么多年，才换回我这一条命，我不能让自己活得没有尊严，只有自己尊重自己，别人才会尊重你。”抱着这样的念头，罗迪挺过了所有嘲笑和鄙夷，坚持求学。短暂的两年求学生活，弯曲缭绕的汉语拼音是他生活的快乐源泉，他如饥似渴地吸收这些来自外界的“奇妙音符”。上完只设有一、二年级的教学点，罗迪要继续上学必须要到离家五六公里远的百练村部小学。行动不便加上经济原因，成绩很好的罗迪只能辍学在家，开始了漫长的自学之路。凭着学来的拼音他自己学拼新字、查字典理解字义，从来没有放弃学习，就这样，罗迪的识字量和阅读量并不低。

03.罗迪的空间

如果生命的轨迹就这样下去，罗迪依然会过得开心，因为至少他还活着。因为自学电脑，罗迪在网络认识了一名开朗的姑娘，两人感情稳定后决定在结婚。看到罗迪长大成人，还即将成家，一手拉扯罗迪长大的奶奶高兴得不得了。怕结婚后身上有病拖累女朋友，罗迪决定在婚前到医院进行体检。在这一次检查中，罗迪被检查出患有直肠癌。实际上，罗迪多年来一直都在便血，但是因为不想拖累家人，他一直隐瞒病情，只希望哪天自己能挣钱了、有钱了再去检查。检查当天，罗迪身上的肿瘤破裂，出现大出血。“回到家的时候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了，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我那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回家当晚，本盼着罗迪成婚的奶奶，得来的却是孙子得了癌症的消息，70多岁的健康老人看到奄奄一息的罗迪后，一病不起。

“离开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因为我残疾，本身造血功能就差，再加上大出血，基本上活不过3个月了。”罗迪说。怎么样逃离了鬼门关？是因为奶奶。“大出血后，我虚弱地躺在床上。想到因为我而一病不起的奶奶，心里很难受，我求略懂中医的叔叔让我多活一天是一天，不是我怕死，而是我不能再让奶奶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她这辈子已经够苦的了。”多年后，我仍记得当时噙着眼泪的罗迪。抱着着这样的想法，奄奄一息的罗梯有了求生的欲望。他努力吃饭，调整心态，坚持锻炼，逃离了人生第一个鬼门关。心愿：不让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眼下，罗迪用自己挣来的微薄收入买药，因为无钱治病，罗迪没有住院，而是选择用相对便宜的中药来抑制病情。罗迪来找我时，只剩下最后一次药钱，他希望通过我，通过媒体给他筹到活下来的钱。

04.罗迪的谢幕

在采写文章前，我进入了罗梯的QQ空间，在文章里摘取了罗迪的这段留言。

他在空间里写道——“我的命是比别人苦，比别人悲惨。但我从来没有失落过，自卑过。倒觉得自己变得更坚强，因为我知道已经无法改变了，已变成了事实。它将永远伴随着我一生一世，直到离去。其实我是那么的幸运那么的快乐！因为这世上也有我的存在，我也能来过一回，每个人能来到这世上靠的是一种幸运一种巧合，可在这巧合之中我却幸运的诞生在这世上。不管碰到任何的挫折都会用自己顽强的毅力去克服它，去战胜它。让自己离去后没有遗憾，带着快乐离去。”

后来，关于罗迪的文章在当地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同城的媒体友人也进行了介入并团体给他捐了钱，但对于癌症治疗来说，这点钱依旧杯水车薪。和女友攒了一点钱的罗迪尝试过开残疾人三轮车，靠着自己自学的中医把自己死马当活马医。

我得知罗迪的消息时，已是他离世半年之后。听说，他死在离奶奶去世后的第十天。连续多天昏睡在家中的木床后，他再也没有醒过来，死前，他脸上带着浅浅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