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向日葵
有一年暑假,我爸从车站接我回家,偶然路过一片向日葵田,一闪而过的亮色顿时让人心头一震,我开口问道,咦,这里居然有人种向日葵?我爸专注着开车,没搭理我的疑惑。我自讨没趣,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思绪开始神游,暗自思忖着要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假日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我爸突然开口,诶你还记得张齐飞吧?张叔叔家的儿子。我瞬间收回自己的目光,假装漫不经心的的回应,记得啊,怎么了。听说他今年好像要出国,你们还有联系不?我爸问我。我说,真的吗?我不太清楚....没怎么跟他联系过。话刚落音,我的手机上就传来一条消息提醒,点开一看,张齐飞发过来五个字:“你到家了吗?”
我不动声色地飞快打字回复他:“快到了。”然后突然好像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那他们家是不是要办酒席啊?我爸笑了笑说,不清楚,要办就办咯。我没再接话,打开手机滑动屏幕,张齐飞没再发消息过来。
当时我跟张齐飞还没有失去联系,其实自从毕业后,我跟他的联系就一直没断过,尤其是那年暑假前的几个月,我俩联系的频次突然达到了一个巅峰。(现在想来可能是他要出国的原因)但是这一切都被我隐藏在心里,尤其是在家人面前,更是一句都不曾提及。
他偶尔会给我打电话问及我的近况,我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有时候电话打的很久,而且毫无征兆,吃晚饭时他打过来,等跟他聊完,我的饭菜都快凉掉了,上体育课时他打过来,我只好偷偷溜到天台上,压低声音跟他说话,甚至有一次期末考试时他打过来,我当时正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奋笔疾书,忽然隐约听见挂在身后的书包里,传来了一阵又一阵轻微的震动,不用问,十有八九是张齐飞这家伙,顿时很后悔没有提前将手机关机。好在教室很大,老师未曾发现,考试结束后我马上打开手机,回拨给他解释自己刚考完试,接着听到他懒洋洋的声音回道,哦,也没什么事,那什么......你能先帮我充个话费吗?月初还你。我愣了片刻,唔......充多少?
充......充满吧!他说。
你滚啊。我没好气的挂了电话。
晚上回到宿舍,我一边跟张齐飞聊天一边忙自己的事情,无话可说时就听他唱林俊杰的歌,“我觉得X好听”,“always online更好听吧”,“那个太惨兮兮了”......直到后来耳机戴的太久有点痛了才挂电话休息。第二天室友纷纷起了八卦之心,追问我电话里的那个人是谁?我笑了笑说,以前的同学而已。
这种话就只能骗骗鬼了,我有那么闲吗每天跟一个普通同学煲电话粥,话费不要钱?但人类就是很奇怪,明明想的很透彻,知道这样不太好,等下一次接到他电话,还是不过脑子的瞬时按下接听键,没有原则。
就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就答应跟他暑假见面,但是暑假似乎还很远,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热情能不能撑到几个月后。
说起来我对暑假的印象其实很丰富多彩,在单调乏味的学生时代,一两个月的暑假就像一段神秘时期,拥有让人改头换面的神奇魔力和无限可能。而那个暑假我却好像做了一场大梦,醒来时就是物是人非。
那天我在家里吃过午饭,张齐飞打电话问我在不在家,我说在啊,他说那出来玩,我问他,跟你吗?他说,怎么,不行啊?我说,那不太好吧,孤男寡女的。他笑了笑道,我把老金也叫来了,这样您可以出山了吗?我笑着挂掉电话,悄悄背着午睡的爸妈,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午后的太阳正是猛烈的时候,而我那时脑袋估计是被门给挤了,居然也没带把伞,就这样在将近40度的柏油马路上英勇无畏地走着。心里有点点紧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门,家里还有半个西瓜没吃完,《哆啦A梦》的漫画也才看了一半,而且到时候回来该如何跟爸妈解释,好热啊想喝水......不知不觉我恍然间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抬头一看,不远处的树荫里,几个骑着单车的男生在攀谈着。
怎么......这么多人?!我停在了原地,一阵热风扑面而来,我却打了个寒颤,瞬间有种想回头溜掉的冲动,但是张齐飞的声音却十分的热情地撞击着我的耳膜,过来啊!这里。没办法,我只好假装镇定地朝他们走去,开玩笑问他,这么多人,打群架吗?旁边的老金笑到不行,张齐飞说,这不是为了迎接您出山,多凑点人气。
眼前的男生穿着白色短袖,窸窸窣窣的刘海遮住了额头,笑得一脸得意。我刚想开口说好久不见,被张齐飞抢白道,你是不是变白了?我被噎的说不出话,只好冲他做了个鬼脸。转头跟老金叙旧去了。
老金是张齐飞的发小,后来留级跟我们成了同学,当时就坐在我前桌,张齐飞经常过来找老金闲聊,我就坐在他们后面一边写作业一边听他们讨论游戏、网吧和妹子。听得多了,也能插几句话,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上车吧,你坐老金的车。张齐飞跟我说,可以吧?末了补充一句。我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不行,你为什么不载我之类的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他,那你呢?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说,我载我表弟。我点了点头,那也行吧,尊老爱幼,照顾表弟。
一路上我和老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似乎没有过问为什么张齐飞会邀我出来,只是跟我照常嬉笑。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说还行,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没有,问我在家做什么,我说看书,老金最后总结道,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我们一行人骑着车,美其名曰在暴晒的午后兜风,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我百无聊赖地眯眼看着路边的田野,有点昏昏欲睡,忽然那一片向日葵再度映入我的眼帘,我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扯了扯老金的衣服示意他停下来,跳下车后站在路边眺望着。身后张齐飞的车也停了下来,问我们怎么了,我指着前面说,我想去看看向日葵。他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看着我,我问他,你陪我去看一下?他有点无奈地转身对他表弟说,你去不去?他表弟摇了摇头。然后张齐飞犹豫了片刻,拍了拍老金说,让他陪你去,我们在这等你。我略感失望,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不去吗?他跟我解释道,把表弟一个人扔马路上不太好…我下次再陪你?我瘪了瘪嘴,只好拉着老金去看向日葵。
七八月正是向日葵盛开的季节,我以前一直以为向日葵这种花只存在于书中,或者遥远的某个地方,但是现在被我不小心撞见了,而且就出现在我走过千万遍的这条路上,这种心情很特殊,像梦境一般。
我在触摸梦境。
如果张齐飞愿意陪我去,那就是一场完美的梦了,虽然他说下次陪我,但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的心情,多半是要转瞬即逝了,终究还是带着一丝遗憾。
那片向日葵地势有点高,老金的腿长,很快就跨了上去,然后转身低头看着我笑道,能上来不?我伸手过去说,拉我一下。他迟疑了片刻,蹲下来抓着我的手腕顺势发力将我提了上来。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向日葵,在一片绿油油的田野上,忽然冒出来一片黄灿灿的葵花海,大朵大朵的花盘,很是扎眼。
此时太阳的势头虽然逐渐在减弱,但余温依旧还在,我看着向日葵,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老金说,你知道向日葵会猛甩头吗?老金说,什么猛甩头?我说,你想想,向日葵跟着太阳从东转到西,那么等到了第二天, 第一缕阳光在天边出现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向日葵就会一个猛甩头,集体面朝东方,迎接太阳的升起。
靠......能别他妈吓人吗?老金的手刚打算伸出去摘一片葵花瓣,顿时收了回来。我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他催促我赶紧看完走人。
等我们看完向日葵后,天上忽然下起了毛毛细雨,我跟老金都没带伞,没有办法继续兜风了。老金把车停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面,等着张齐飞先把他表弟送回家,再回来给我们送伞。张齐飞骑着车找到我们时,我正在和老金讨论雨天的向日葵是什么样子的。他递给我和老金各自一把伞,我瞥见他额前被雨沾湿的刘海,有种想上前帮他擦一下的冲动。接着听见张齐飞开口,老金你先回家,我送她。老金看了看我们俩,扬了扬眉说,行,那我不打伞了,骑车不方便。说罢把他的伞塞给我,一个人踩着单车在细雨中飞驰而去。
你要出国了吗?我坐在张齐飞的车上,不经意间问道。他说,嗯,是啊。我说,哦,什么时候?他说,还没确定。我想了想说,那挺好的。心里有点空空的。过了很久,他忽然开口道,诶,你跟我一起出国吧。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他没再说话,我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他轻声一笑,继续沉默。
我也不再吭声,一只手抓着他衣服的下摆,一只手吃力地撑着伞,却依旧挡不住四面八方飘来的雨丝,它们落到我的脸上,手臂上,凉凉的。盯着张齐飞的背影我突然有点感慨,上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在某天一起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只顾着低头看路,没注意半道上突然冲出来一辆车,走在旁边的张齐飞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伸手挡在了我前面,我的头轻轻撞上了他的胳膊,赶紧后退了半步。等车开走了,他才放下手松了一口气,然后两人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
后来张齐飞终究没有陪我再去看一次向日葵,那个暑假的一场细雨,淅淅沥沥的落在我心里。我还记得在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张齐飞的单车后座,提醒他骑慢一点。他突然转过头跟我说,那你抱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