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醮
自从知道我要回一趟老家,妈妈就开始心心念念要带我去庙里求平安。
大概凌晨四点,我们就起床了。收拾停当,隐隐听到村里几声鸡鸣。晨光熹微,山路隐约。挽着妈妈的胳膊静静走了一小段,看到前面有个人影晃动,还有点点火光。随后,便闻到了艾草的清香。那是村里的大婶,这几天正值腿脚不便,拿着一把艾草一边熏一边慢慢地走着,偶尔咳嗽两声。三个人走了一会儿,到了邻村村口,又碰到邻村的两位老人。这时天光亮了一些,基本可以看清人脸,大家轻轻客气了几句,便前前后后地依山而上。妈妈和我走在最前面,此时天已经大亮了,远远看得到松树林里矮矮的旧寨门。
这个小庙我幼时就来过一次,依稀记得这个旧寨门。那次去的时候正是油菜花开的季节,灿灿的菜花与青青的麦苗一起,在纵横交错的田地里铺成一幅清新鲜亮的黄绿色毯子。我站在山上往下看时,曾是那么地惊喜赞叹。那时上山只有小路,甚是崎岖,如今也不知是谁出钱出力挖了一条可以行车的大路出来。路面还是石子泥土,坑洼不平,却也比以前的小路平坦许多。
沿着这条新挖的路,再走不久就到了。这座庙应也有些年头了,一间正殿一间偏殿,皆是砖瓦平房,正殿在中间,左边是偏殿,右边是厨房。厨房屋顶此时已有淡淡炊烟,几位来得早的姑婆们已在烧水洗灶、张罗斋饭了。我和妈妈一起首先来到正殿,殿里的菩萨都披了红,据说那些红布都是还愿的信徒买来的。妈妈将带来的香火供品放到了案上,带着我磕了头,然后去偏殿。偏殿里摆有几条板凳,已有几位姑婆坐在那里闲聊着,言笑晏晏。妈妈并不认识她们,距这庙远远近近的村子想是不少,妈妈认识的也不多。我由于从小在外念书,去过的村子很少,认得的人就更少了。磕完头我们就搬了条板凳在庙前空地上坐着歇脚。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不少人,都是中老年人,且大多是女人。
听妈妈说,这些来庙里的人分为两种,一种只是来烧几柱香、磕几个头、行个例事的,另一种则是存心来求愿的,有的求平安、有的求子嗣、有的求康健。求平安的打平安醮、求子嗣的打娘娘醮、求康健的打药王醮。有会写毛笔字的教徒在庙前空地上支了桌椅,摆上纸笔,帮要打醮的信徒写醮。写醮要写明村社、姓名,我也把公公、婆婆、丈夫、自己还有孩子的名字报了。
没多久,斋饭做好了。众人帮忙者摆桌椅、端饭菜,各自盛饭舀粥便开吃了。菩萨面前,毕竟还是肃穆一些,并没有像平常红白喜事一样说说笑笑。刚吃完便开始打醮了。妈妈带着我和大家一起跪在正殿的菩萨面前,有年长信徒穿上了长袍,站在众信徒的前面,嘴里诵着些听不明白的经词,隔一段便会磕拜一阵,底下的信徒也就跟着磕拜。有老婆婆焚了一把香,一人给一根,捧在手里。大约半个小时后,这一轮醮事就停了。我以为就是这样了,妈妈却说刚才只是迎香,真正的醮事还没开始。
休息了一会,便有人召唤说开始打平安醮了。妈妈领着我随着众人又在正殿里跪下来,年长信徒开始诵经。我特地留意了一下跟我们一起上山腿脚痛风的大婶。想来她跪着都是很难受的,可是她仍旧虔诚地一遍遍拜伏在地。她的老公前两年因胃癌去世了,两个儿子都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跪在这里,心里多半也是祈愿着子孙的平安。忽然地,我感觉裤脚那里有人牵扯了一下,一回头,只见跪在我后面的一位我不认识的大婶,正用一根棍子帮我挑开裤脚上的一只毛毛虫。她见我回头,对我赧笑着。转过头,我的眼眶就湿了起来。面前的菩萨垂目含笑,一派庄严喜悦。我看着她,她却并不看我。香火缭绕中,她仿佛天神驾临,而我等凡人匍匐在地。其实我并不祈求她赐予我什么,生老病死、富贵贫穷,也不会真的事事如我所祈愿。然而,已经有了孩子的我,太过明白妈妈的苦心。
年长者诵完经,开始按顺序向菩萨一个一个地唱诵信徒的名字,被唱诵到名字的信徒,要不停地磕拜,其他人则只需静跪。唱到我的名字时,我忙起身磕拜,却见妈妈仍旧只是跪着。我还急得催促了她一下,可她只是不动。我忽然明白过来,那被唱诵的是我现在的家人,我的公婆、丈夫还有孩子。妈妈如果打醮,被唱诵的则应该是她的家人,她的丈夫和孩子。虽然妈妈不需要在此时起身磕拜,可是她陪着我跪了快一个小时了。想到这些,我的眼眶又忍不住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