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味
零点这时在放一首后摇。April rain,violent passion surrogate。
這一念間突然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这个音乐类型。后摇是堕落天使。拥有极强的仪式感,每一首都像挽歌,要送走些什么。到底送走什么也不讲出声,因为最盛大的成熟是沉默,是消弭,是一座山一片海那种,是不需要讲话的。
正跟宁洁聊天。正看到豆瓣電影日曆星期二這天推送給我「成長的煩惱」。有台詞曰“成長的痛,很長。當然,除了痛,還有酸甜苦辣。”正读到恰当的文字——
“来不及着陆的东西不可挽回的损失掉
看得见摸得着的也在漫长荒废的烈风中扬起帆来”
所有此時此刻的碎片拼接成一種怪異的安逸氛圍。安逸到打開冰箱倒了一杯冰水在紅酒杯裡,對著鏡子跟自己舉杯,飲下,就彷彿真的醉了。今日二十有四。尚未嘗遍人生百味,尚未遭逢生死劫難,倘若人生是一席菜,我還未修煉成滿漢全席,但也小似一桌年夜飯了。
前些天看攝影師嚴明的書「我愛這哭不出的浪漫」,學到二手知識:“「僧祇律」中說:一剎那者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預,二十羅預為一須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換算結果:須臾等於四十八分鐘,彈指等於七點二秒,瞬間等於0.36秒,剎那等於一念等於0.018秒。”原來早在沒有鐘錶的年代,時間標尺上的刻度已經這樣細緻。日常行為的標度是晝夜,描繪事態發展或變質用須臾,完成一個通常動作在彈指間,眨眼為一瞬,而思考最短,最烈,最顯著,在一個電流脈衝就能完成,是謂一念之間。
其實最喜歡的就是這種一念之間的精神高潮,冗長歲月裡俯首皆是一望無際的等待、找尋、醞釀、消化。這一歲喪歸喪,倒是獲得了不少此類感動。比如買到hoegaarden紅梅口味的酒已然夠欣喜,更欣喜的是入口那一刻好似嘗到櫻花的味道(這份櫻花味道天地間為我獨有);比如電影「降臨」裡碰到跟自己完全重合的世界觀邏輯線;比如讀到綠妖寫到“在自由与爱情间我选择自由,在祈祷与打扫之间我选择打扫”;比如刷網易雲音樂的熱評看到被揭穿一樣的陳述句“沒有人想要說謊,但謊言卻脫口而出”;比如聽到上海復興方案的miss shanghai,被編曲炸裂到渾身每個細胞都躍躍欲試想要跳舞。
以上羅列種種,皆因去歲割捨掉了所有日常生活中的social,拒絕掉所有有或沒有的桃花,把幾乎全部時間留給自己和自己相處。就在這一年,自己跟其他自己稍微熟絡起來。經常精神瓦解,然後戰後重建。導致情緒瓦解的因素常有:未按照計畫完成某件事並採取暫緩措施拖延或逃避之後、進入邏輯死角、持續厭食或暴食、自身科研阻礙。失控表現有:花大塊時間做一件不需要動腦的事情(看一整天小說或刷一天劇),不想睡覺,不想講話,不想鏟屎,並在大部分時候付諸行動。常用於應對這類狀況的動作有:吃素、把衣櫃裡的衣服按照顏色排列/按照衣架顏色排列、把書架上的書按照大小/顏色/類型/某種我自己的規則重新擺、用濕巾擦地、給寫過的代碼寫整齊對仗圖文並茂的注釋、看晦澀的書或電影。好起來的標誌是遇見了前面講的醍醐一念。
仔細思考這個自我磨合的艱澀過程,無非五識感知到的種種矛盾。要健康與滿足味蕾,拖延症與整理病,理想主義與自我放逐,就連室友在我生命裡扮演的角色都像是一齣戲劇衝突。最冷酷的是,在這些矛盾點裡的搖擺不定其實是垂死掙扎,根本沒有所謂平衡所謂中庸,這一對對矛盾點像板塊運動一樣蘊藏巨大能量,引發的浩大變遷隨時吞沒自我人格,只有做好選擇和捨棄大地才能重歸安寧。
曾看到搖滾樂隊glow curve的簡介中寫的一段話。“他們害怕老人的記憶,害怕年輕人的思想,他們害怕墓地的鮮花,害怕工人,害怕教堂,害怕所有的快樂時光,害怕電影,害怕畫家,害怕音樂家,害怕石塊和雕塑,他們害怕電台,害怕技術,害怕信息自由流動,害怕所有的波長,那麼我們為什麼要怕他們?”平生唯唯諾諾虛度二十餘載,終於明白適合我的體面人生就如同我的審美觀一樣,攝氏零下、烈酒、或者ristretto,要麼是純粹的美豔,要麼是荒誕的,要麼是斷崖一樣的衝突,甚至是晝夜間的倒戈,萬萬不是調和出來的不倫不類。
香港街市上有一種降火茶,名為廿四味,由廿四味藥材做成,入口苦澀,後味稍有陳皮的甘甜,一杯下去身心清冽頭腦爽俐,感於數字之精準恰當,引為題。
此篇寫給自己,無關其他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