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子：日子又漫长又苦，所以一点点甜，就叫人念念不忘

诚品书店的金铃子

立秋之后的金铃子多了起来。轻轻掰开苦瓜一样的皮壳，露出三排红彤彤的种子，像是兔子或者鸽子的心脏，血肉模糊，那红似乎是随时能喷薄欲出的颜色，远远看又像是红宝石，但并不通透，是一种拙实的红色。吃金铃子总让我觉得像在生吞某种小动物。果实把自己生成了这般，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

金铃子是童年时候常见的东西，但并不觉得它好吃，大概可吃的部位太少了，滋味也并不浓郁。含在嘴里最终吐出一颗颗种子，吃的只得种子上那一点点的肉衣。种子倒有点像臭虫，扁、青灰色。我们那里的人管它叫荔枝，后来才知道真正的荔枝跟它相差十万八千里。江浙一带叫它金铃子、红娘、赖葡萄。

路边买的金铃子

那日台风过后，我们走在苏州湿哒哒的街头，有挑着担子卖莲蓬、金铃子、青枣的乡下老妪沿途叫卖，颇有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气味，是包邮区才有的闲散。 我们坐在小馆子里吃田螺塞肉和手剥河虾仁。我嫌苏州菜又咸又甜，嫌田螺塞肉费时费料，吃也吃不痛快索性不再吃，喝店家泡的已经索然无滋味的大麦茶。

从落地长玻璃看出去，卖金铃子的老太太坐在路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有钞票也有钢镚儿。她把钢镚儿一个个排开数着，垂着头，聚精会神地数着并不多的几个钱币。我在想，就算一担子全部卖光，又能得几个钱呢？这些钱够她生活几天？家里有几口人等着她养活？从乡下什么地方来又怎样回去？走路要走多久？她自己觉得如是这般辛苦不辛苦？还是已经习以为常？又或者对农人来说可以挑着担子出来卖果子已经算是轻活儿了。 她的神情自如，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和情绪。我们从餐厅里出来找到她，我想买莲蓬，结果有一小堆被在我前面的人都买走了。她很高兴，笑呵呵地把莲蓬头装进了塑料袋中。然后让我尝尝枣子要不要。我选了金铃子。20元她给我挑了七八只熟透了的。递给我的时候，我忽然像个小孩跟外婆撒娇似的说：还想要那个红的。她微微笑了下，用关节粗大的指头抓起那个，给我塞到袋子里。

她兴许也是一个慈祥的外婆。挑着空担子回家的时候，从粗布衫子口袋中掏出城里买的小玩意儿，给迎接她的外孙们。村子上空炊烟升起，烟灰色轻轻袅袅连接了垂坠的夜幕，像是溪流汇入海洋，像是一种孤独拥抱了更多的孤独。

挂在树上摇晃着的金铃子，等待明天被挑着担子沿途叫卖。日子又漫长又苦，所以一点点甜，就叫人念念不忘。这大概，就是金铃子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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