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系列九:关于女同学的往事


我在本村的小学念完一二年级以后,转到临近一个更大的村子去读三四年级,我要写的这两位女同学就是我在读三年级时遇到的。
其中一个姓唐,她家就在学校附近,在读三四年级的那两年里,她和住在学校周边的几位同是唐姓的女孩,结成帮派,经常欺负从别村来的孩子。她的成绩并不好,但是很会拉拢关系,显得很强势,她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数学课代表,每次收作业,都把她自己的作业放在最上面,把她讨厌的人的作业垫底。
她们最经常欺负的是一个叫阿梅的女孩,她在当时的班上成绩最差,个子最高,看起来脑子有些笨笨的。那时我们住校,一周回一次家,所以需要带干粮在星期中间吃,同学之间互换干粮的事情也就顺其自然了,因为阿梅带的多,所以经常有人找她换。
我第一次对人性之恶有所体会,就是在同学们和阿梅互换干粮时产生。平时大家对阿梅是不怎么理的,所以有人找她时,她会非常热情。但是跟她换干粮的同学却不怀好心,尽拿坏的和不好吃的给她,一个同伙的男生甚至把自己的干粮放在地上甚至屁股后面蹭蹭再拿去给阿梅。
我当时是一个旁观者。那时的自己看到这些也许是跟大部分人一样哄笑而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这些事情里不只是玩笑,更多是恶意的成分。而阿梅不过是想跟大家交朋友。

阿梅的弟弟跟她一个班,两人做同桌,两人成绩都不好,桌子上永远都是乱糟糟的,在那样的教育环境下,老师更谈不上对他们会有什么帮助。他们有一个不好的习惯,会随手顺掉同学的东西,好多人在他们桌上找到了自己的作业本书籍之类,这也是他们招众人讨厌的原因之一。
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她独自一人去山上打山葱(一种春天吃的野菜),从山上摔了下来,摔到了脑袋,这件事当时引起了全校震动。她回家休息治疗了几个月,又回到了学校,变得又白又胖,也更壮实了。她的课业是不可能补上的,老师也不再管她,同学们倒是对她友善了很多。后来,她实在跟不上课业,就休学了。
四年级后,唐姓女同学和阿梅一起进入乡里更大的小学。当班里的学生来自各个自然村,唐同学就失去了本土优势,新同学和老师并不了解她的过去,因此,她也就无法展现自己强势的一面,拉帮结派已经不起效用。阿梅进入新学校后,因为个子高,课业又赶不上,终日只能坐在课桌上睡觉。五年级第一学期都没过完。她就辍学了。
唐同学毫无波澜地和我们从五年级到六年级,然后进入初中。她在班级中是平平的一员,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很少去上体育课,走路总是喘气,她也没向大家说过具体原因。初一上学期,突然有一天,她的课桌就空了,班主任老师告诉我们,她有严重的心脏病,要回家治疗休养。
整整一个学期快结束,也没见她来学校,我们只能偶尔从她同村的同学口中了解她的现状,只知道她的状况越来越差,家中并没有足够的钱来给她做手术,只能整天卧床。
当时的学校有举办元旦晚会的传统,每年元旦,每个班级,在12月31日晚都要将课桌拉开围成一圈,同学们表演节目,用以庆祝新年的到来。
那应该是2004年的12月31日,班主任老师给了当晚班级主持节目的同学一封信,让她在晚会上念。这封姓是唐同学写来,由她的妹妹带来学校的,她在信里表达了想和同学们在一起的心愿,也表达自己对生命的渴望。那一场以歌颂幸福和新年的晚会,因为这封信有了浓浓的哀愁,也是在那样的时刻,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们,意识到,有一个人无法和我们拥有同样的时刻,而她本来可以拥有的。

元旦过后不久,旧历新年尚未到来,我们就听到唐同学去世的消息。跟她同村的同学告诉我们她去世时浑身都肿了,很痛苦。她年轻的生命就那么消逝了,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当时的她是否进行过真正意义上的治疗。唐同学去世后,家人将她葬在我们往年上学时必经的路边,随着乡村衰落,人们不断迁出,我读三四年级时的村落,如今也是空无一人,变成荒村,曾经的上学路已无处可寻。这中间,流逝的是十多年的时间。
而我再次听到阿梅的消息,是在县城读高中时,母亲告诉我,她嫁了人,给人生了孩子,常年被家暴,又被家里人接回娘家。当时的我被繁忙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只是把母亲的话当做从远方来的消息,并没有过多思考。我前几年大学回乡时,母亲又告诉我,阿梅从第一家男人那里跑了出去,又重新嫁了人,原来的孩子也不要了,但新找的男人把它娶过去也只是为了让她生孩子。再后来,母亲从乡下搬到城里,我们也无从去打听她的消息。
当我去回忆我的小学生活,想起她时,她仍然是那个天真单纯,想迫切与人交朋友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的姑娘。我无法想象,在阿梅离开学校后,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本文图片由作者2013年冬天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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