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婴店纪事(四)
四、店长
冬天的母婴店里开了空调依旧冷如冰窖,客人带着消费的情绪很少觉得冷,店员们大都缩手缩脚,用自信的导购气质对着客人滔滔不绝时却把手缩在袖子里或藏在口袋里,偶尔指出某类商品,才大方地拿出一只手,弯曲着食指示意。
店长不像我们一样冷。她像柜台上的书里的标准导购那样,热情大方,推销的认真程度让你毫不怀疑她就是母婴方面的专家。店员和客人都像流水来来去去,店长守着店始终如一,每一位店员和大多年轻母亲都亲切的称她为姐姐,闲时各自向她抱怨,店长几乎笼络了所有店员和客人的家庭婚姻史。对于她们的抱怨,店长不作评论地全听下去,结束时总是对她们表示赞同,劝她们理解宽容,说:“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店长像一堵墙,在店里有过停留的女人把自己的生活吐出烧成砖块,把店长堆砌得越来越高。
店长生得高大甚至些许强壮,脸却是小小的,也许是为了和体态相配,脸上颇有男子气概,瀑布般的黑长马尾在脑后增加了潇洒和干练,黑色或蓝色的简约发箍把这干练延伸交接,把小小的脸庞和黑直的长发中的女性气质消磨殆尽。店长是一个整体,因为她在冬天总是穿着过膝的长外套,脱下外套里面的毛衣也过膝,有时毛衣不过膝,那么下身便是深色及踝长裙,整个人是连贯的。店长在店里 工作,需要每天早上八点从市里坐公交到镇上,晚上五点再坐公交回去,有时看到高挑的店长穿着长外套走在路上,你觉得她是一个严密的整体,仿佛看到她过去和将来的所有的此时此刻都是在路上,看到完整的店长的完整的一天。公交是行驶了二十多年的绿色铁皮,从市里到镇上四十分钟摇摇晃晃,没人问过店长为何愿意每天两次忍受公交来到这个小镇上工作。
店员的婆婆或丈夫常常把孩子送到店里,老板家的孩子也常常到店里,店长从未有过这种事情。终于有一天店长家的孩子也来了,是个女儿,初三,缩小版的店长,比店长秀气得多。没有人提起过店长的丈夫或者婆婆。临近过年,工作一年的人回家,休息的几天似乎时间多到完成了所有事情,为了打消日子只得吵架,把积累了一年的矛盾集中解决,像烟花一样剧烈地爆炸,炫目热烈,无所不及。店长是烟花看客,店员和熟悉的客人的怨气她一一去安慰。有一天大半天没见店长,以为她回家了,直到老板和老板娘过来才知道店长一直待在后面婴儿洗澡室。听得老板她们安慰了许久,店长红着眼睛出来了。后来听说店长的丈夫是很远地方的外地人,想把孩子接去奶奶家过年。
寒假临近过年店员渐渐辞职或请假,最终只剩我和店长天天待在店里。日子到了午后尤其漫长,街上行人渐少,风吹过满街的鞭炮红色纸屑,带来火药味。我们这时常常去买了烤红薯、烧烤或者奶茶。有一次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去买材料来煮银耳莲子汤,跑到超市没找到莲子,乱买一通,银耳、桂圆、红枣、梨和冰糖,数着个数称重计算了价钱,最后只要十几块钱,惊呼着跑回去说好便宜。店长用它们熬了满满一锅汤,整个下午一碗接着一碗地吃。偶尔来了一个客人,邀请一起吃,拒绝,买完东西离去,店长端着碗详细地和我说那人家住哪里,家庭情况和家庭矛盾如何,我边听边边感叹,苦于没有实质性的评论能和店长聊得更多。
后来的一个暑假,我从学校带了特产送给店长,听到议论说店长到底有没有离婚。此时店长的墙堆砌上了属于她自己的一块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