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领地
试译自Alexander Baron的《The Human Kind》,章节名:The White Domain。
作者:亚历山大·巴伦(Alexander Baron)
译者:英国恶棍(豆瓣ID)
在我六年的士兵生涯中,曾经出现过许多令人意外的工作机会。有一次我随船出海,学到了航海术的基本知识。有一段时间我短暂当了一回运煤工人,戴着一顶奇特的帽子,帽子后面有长长的一块皮帘子,一直垂到背后,坐在运煤马车上,好不威风地行进在蒂德沃斯的街上。我当过一个月的码头工人,两天的育婴保姆,还在叠人塔活动中当过一次顶端的塔人。
但是我现在要写的,是我在1942年中担任矿工的一段经历,以及我了解到的矿井生活。
任务是挖掘一处地下指挥所工事,需要在一个悬崖的崖面上向内打通一系列的地下坑道,这些坑道位于地面下80英尺深度的位置。那段时间在英国本土有上百万的士兵驻扎,等待开辟第二战场。对于军队高层来说,从这些人里召集一两百个有矿井作业经验的人去做需要技术的工作,再找几百个无需这方面经验的人来担任一些简单的体力工作,并不是一件难事。我就是这几百个没有矿井工作经验的普通劳工之一。
在六个月的时间里,我住在一个由矿工组成的小圈子里。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的煤区,有着数不清的口音,性格和举止。但是似乎有一种私下的秘密联系,使他们团结起来。在外人看来,这些人之间似乎有心灵感应,通过一个不为人所知的频段传播着信息。
他们与我之前遇到的任何士兵都不同。他们与军官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他们是一群安静且有效率的人,对于大型建筑工程的流程了然于胸。在这些矿工出身的军人和他们的军官中间存在一种默契,双方都明白,即便在矿井中,保持施工效率的同时,仍必须维持军队纪律。但是对于这些前矿工们而言,对于军纪的尊重是有条件的。与其说是受“国王的纪律”(1)的约束,他们表现得更像是在遵循矿工合同。他们用自己的方式遵循着军纪——适当地通融,但并不懈怠。
他们大都有着高大健壮的身材,他们的步态中有一种自由与豪放的气质,完全不似虚构作品中黑矮人(2)那样的针对矿工的刻板印象,反而更像是赫尔曼·梅尔维尔小说中健壮的水手。他们身上的每处都反映出一种与航海有关的气质。他们所有人,无论相貌如何,都显现出一种罕见的坚毅面容,这源自一种完全的,自然而然的内在控制力。同样的自制力控制着他们的语调,无论他们如何激烈地提高语调,都不会出现那种在年轻工人中常见的丑陋粗暴的语气。
他们对于女人而言是致命的——他们敏捷,热情,而且自信。那些在我们身上常出现的特点:笨拙,招摇,犹豫不决,在他们身上丝毫没有。一旦酒过三巡,他们表现出一种独特的醉意,他们的醉意是沉闷而内抑的,酒精不会使他们迷乱,酒精作用使他们的官能变得异常敏锐,好似等待捕猎时机的野兽,安静而危险。他们极少打斗,但是一旦被卷入其中,他们将是异常凶残的对手。
我从未在他们中间遇到过那些你在矿工群体中经常会发现的黑暗哲学家,或是受过点教育的角色。我只见过他们传阅过一本赛马书以及一本色情文学。他们唯一共同的爱好是赌博,他们带着一种平静而又愉悦的狂热参与其中。尽管如此,观摩他们赌博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他们擅长于使用诙谐幽默的俚语,你可以从他们的话语中感受到他们的自豪感。他们能用那些诞生于苏格兰,诺桑比亚,米德兰,或是威尔士乡村田野间的俚语准确,简练,而有活力地交流——相比之下,那些来自城市中的没怎么受过教育的人说的那些零碎,孩子气的语言则显得可笑不堪。他们中很少有人对政治表现出兴趣,但是通过阶层的排他性,就像中世纪的天主教徒一样,使他们得以通过这层滤镜观察人世间的一切。在他们眼中,丘吉尔是一个令人佩服的狡猾老狗(3),斯大林是一个“老恶棍”(4)(这是一个略有不敬的褒义词,但共产主义者往往无法理解——作者按)。艾德里是“那个小曼尼”(5)。
他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每当有一个新工作指派下来,哪怕他们互相之间并不认识,也不需事先安排。没有人负责指挥,也没有人指手画脚,但是他们总能够自发的形成秩序,像芭蕾舞伴舞演员一样和谐地完成任务。
我们工作的方式是这样的:几个矿工先用压缩空气镐——他们管这个叫做“风镐”(6),在白垩岩岩洞里钻出一个引导位置。然后其他矿工跟进,将做过标记的地方逐步挖大,直到挖成预定直径的隧道,随后用横梁和板条建造支撑结构。然后轮到劳工了,我们跟进后就开始铺设窄轨铁路,然后矿车顺着铁路驶入,我们将开凿出的岩灰尘土铲入矿车,再顺着铁路运走。(矿车的结构包含一个金属制的翻斗,一个车架,以及在铁轨上行驶的路轮)。
矿工们将坑道出口的几百码开凿成下行坡道,而在崖面外,从坑洞里开凿出来的岩土则堆成了平缓的山丘,坑道的铁轨便继续在山脊上延伸。矿车则在这之间来回行驶。
试想一下这样的场景,在一个地下深处的洞穴里,两个矿工正在岩石上打洞,他们赤裸着上半身,身上覆盖着一层岩灰和汗水的混合物,他们像白色的魔鬼一样在干活。四个人——两名矿工,两名劳工——一起挤在狭小的坑道里,风镐镐尖撞击岩壁的声音和岩土塌落的声音震耳欲聋,一盏挂在横梁上的电灯泡为坑道提供照明,粗糙不平的白色岩壁在光线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惨淡的,令人生厌的颜色。坑道内的空气——经过气泵驱动风镐工作,再以尾气排放出来——充满着焦味和橡胶的气味,以及令人窒息的岩灰尘埃。矿工们马不停蹄地操作机器与岩石搏斗着,丝毫不顾及跟随他们的两个奴隶;而我们以自杀般的速度紧跟着他们的节奏,将岩灰铲入后面的矿车,然后用肩抵着将矿车推下去。
这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对我们而言仿佛没有永无止境——我们需要推动矿车的全部重量,人几乎要躺平才能推动它。矿车咔哒咔哒地迂回着行驶在长长的主坑道铁轨上,沿路左右两侧的分支坑道内,白垩岩壁在电灯的凝视下散发着白色的光,风镐和岩壁搏斗的怒吼声淹没了听觉。轨道在每一个交叉路口设有一个转盘,由于衔接不齐,铁轨在这里常常变得非常难走,轮子和铁轨的之间的摩擦几乎要将整个矿车挤出轨道。
过了这里,便抵达了最后一个下坡的起点。前方便是坑道的出口,日光或暗蓝色的夜空在这里被剪裁成一个圆形的靶子——对于需要轮班不停工作八小时的我们而言——我们仿佛已经闻到了甜蜜的新鲜空气。两个推车的人其中一人折返回去,准备装填另一辆矿车。另一人则跳上这辆在重力作用下开始向下滑行的矿车。承载着一吨重的岩灰和一个人的重量,矿车下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势不可挡。最终,伴随着特快专列般的咔嚓咔嚓声,矿车像子弹般射入新鲜空气的环抱中。骑坐在矿车上的人带着感谢之情深呼吸着新鲜空气,随着矿车速度逐渐变慢,他跳下车,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简陋的减震弹簧使矿车停了下来。矿车的翻斗可以依托车架向左右两侧摆晃,跟着的那个人将翻斗内的东西倾倒干净,看着大块的岩灰块蹦跳着滚下山坡斜面。随后,他半蹲在矿车上等待着。很快,另一个人会坐另一辆矿车下来,然后两个人合力将两辆空的矿车由另一个入口推回坑道中。
对我,对所有没有经历过矿井工作的人而言,这份差事刚开始是非常艰苦的。那些矿工并不敌视我们,他们会教给我们一些工作常识,照顾我们的安全。但是他们将我们排除在他们的圈子外,也丝毫不掩饰对我们的笨手笨脚和流露出的胆怯的轻蔑。有时候他们会拿我们恶作剧,用他们早已习以为常的危险来吓唬我们。我刚开始干活不久,有一个矿工邀请我去试一下“风镐”。它看上去十分容易操作,可当我拿起来的时候,我才发觉它比看上去的样子要重得多。我将镐尖对准岩壁,身体斜靠着机器,双手平放着压在握把上,握把上有控制压缩气体的压柄。可当风镐启动起来时,镐尖仅仅在崖壁上反复撞击着,丝毫没有钻进去,而在风镐另一头的我却震动的像个发抖的果冻一样。那些矿工笑够了以后,开始指导我如何摆放双脚的位置,如何支撑身体,如何拿风镐使其能够和岩壁锁紧(以避免身体随机器震动——译者注)。然后他们又让我试了一次。不过,有一件事他们没有教给我——如何选择镐尖与岩壁接触的位置——这是一门事关生死的技艺,而且是他们一辈子在工作中摸索而来的技艺。我压下压柄,这一次镐尖顺利钻进岩壁里去了;但是——正如那些悄悄从我身边溜走的矿工所预计的一样——坑道的天花板顺着震动一块儿砸了下来,感觉就像被好几英担(7)的东西砸中一样。他们把我从岩灰堆里拉了出来,趁机半恶作剧似的重重地拍打我身上的灰,其中一人说:“别担心,老兄,我们早就知道你死不了的。”
我慢慢习惯了这种事,而当我对这份工作有了更多的了解以后,我便乐在其中了,尤其是我们一起参加为后续新来的人举行的“入会仪式”时。然而,这儿的工作毕竟不是室内游戏(8)。在正常情况下,这项工作已经充满了危险和困难。但在战时,需要用更快的速度去完成,并且不得不放弃一些安全和健康保障措施。那些矿工出身的家伙似乎很享受这里,他们在坑道里横冲直撞与白垩岩搏斗,就像突击队一样,我们其他人则需要尽可能的适应这里的工作节奏。
我曾经和一个苏格兰来的矿工一起干活,他叫金尼。他总是很安静,喜欢一个人独处,偶尔会和自己的朋友嘟囔几句,但从来不和我说话。刚开始干活的那几周我痛的浑身痉挛。金尼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有说。有一天,一个泰恩河畔来的矿工对我说,“你个瓜娃子出了很多汗啊,多吃点盐。”我去医生那儿要了点盐片,吃了以后痛感就减轻了。我问金尼,“你难道不知道盐片的事情吗?”他笑了,对我说,“老子又不是你妈,崽儿。”
我们刚开始一起干活的那段时间,他将我远远地抛在后面。我忍受着疲倦拼命地铲着面前那堆不断增大的岩灰。后来我逐渐跟上了他的速度。现在这对我来说已经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我们在洞里遇到的污浊空气,他对此毫不在意,但我想要呕吐,甚至有几次因此晕了过去。按照习惯,换班时我们会短暂休息片刻。每次换班时金尼都会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过来看看我在哪里,而我则跟在他脚跟后面,汗流浃背地说“——喂,伙计,我还在这边,”他呢,邪恶地咧嘴一笑,转过身去继续干活了。这就——虽然说我们互相讨厌对方是不正确的——概括了我们之间关系的样子。
有一天晚上,工作的压力尤其高,我们已经装满了一辆矿车,我的另一个伙伴把它推走了,我一个人闷头工作(我手里的铲子的铲面是我见过最大的,几乎有一个茶具托盘那么大,铲满东西以后我几乎抬不起来),又填满了另外两辆矿车。
金尼转身看了看,说我们可能要在矿道里塞车了。
我说他如果愿意帮我一把,我会自己先推一辆出去。本来我或许会自己一个人推,但是那天我们工作环境的空气很糟糕,我感到很不舒服,动作迟缓。
他说最好的办法是我们一起把两辆车一前一后推到最后一个斜坡,然后我坐在前一辆车上,他在第二辆车上跟着,反正他也想出去透口气了。
我们一起把两辆矿车推到出口处斜坡的起点,当我们在车后面使劲推的时候,他对我说了一句,但是我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我感到血液正在涌进下半部分大脑。坑洞里如雷贯耳的噪音比往常更加响,充斥着爆炸般的回声,空气中的油烟味愈发令人作呕,如果不能及时排出肺里吸入的污浊空气,我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会晕厥或者呕吐,我因此对于最后一程快速下坡道充满了恐惧。
金尼在等我推走第一辆矿车,已经没时间犹豫了。我们两个一起推,矿车动了起来,然后我跳上了车子后面,抓紧着把手,蜷缩着,在比我后悔还快的速度中被车一同带走了。
矿车向前行进着,在重力作用下加速着,我趴在车后,背朝地面,双手伸过头,抓着我头顶上的横杆,我感到一阵阵的呕吐冲动正在冲击着我。使我无法像往常一样在这段下坡时放声呐喊(9)。
速度越来越快了,矿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在通过最后一道弯道时摇晃着车身。突然,令我始料不及地飘来了最后一阵污气,这是一阵极其恶臭的空气,就像一块海绵垫压在我脸上一样令人窒息。我晕倒了。
之后发生的事是我事后从他人口中得知的。我横卧在了铁轨之间。我一定是在摔下去的时候磕到了头,因为我摔下车以后一直处于昏迷。而那一段路之后有一处小隆起,无人驾驶的矿车越过隆起的轨道,向着崖面外的山丘冲了出去。
下一辆矿车几乎在同时抵达了,金尼坐在车背后,正在驶下斜坡。
他看见了我。他的矿车行驶速度很快。距离我只有几码。他必须在一秒之内做出决定。
在这一秒之内他必须在以下几个选择之内做出决定:
他可以继续坐在矿车上,什么也不做,当矿车的轮子重重地碾过我的时候,他会随车一同翻车。
他可以跳下车,逃离翻车的危险,任由矿车从我身上碾过。
亦或是——这是他最终作出的选择:他抓紧车身,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向右侧甩了出去,扭力使矿车的前轮翘了起来,略微脱离了轨道,并且向左偏移。在距离我只有几码的距离,矿车驶出了轨道,全速撞向了坑道左侧质地较软的白垩岩岩壁。
感觉矿车已经脱离轨道时,金尼便跳下了车,但是受到车速的影响,被重重地甩落在地上。矿车撞墙时的冲击力震落了坑道顶上一大片的岩灰,把矿车埋住了,也埋住了我们两人。但也仅仅增加了我们身上的几道擦伤而已。
这就是在坑道中所发生的一切。死寂,空气中漂移不定的尘土,黄色的白织灯光,闻声而来的人靴子落地发出的撞击声。
我们两人很快就恢复了,二十分钟后,我们并排坐在外面的山丘上,呼吸着夜晚凉爽的空气。
金尼安静的一动不动地蹲在我边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就像在炉火面前的猫一样。我也一言不发,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我打算不去谢他。他的态度似乎将一切感谢的企图拒之门外。
对他而言,这件事没有理由接受他人的谢意。他及时做出了行动,而他明白他的矿工伙伴们也会出于直觉做出同样的行动。因为这个行动,就像组成布料的纤维一样,是他日常生活的一环,他无法意识到这其中有任何需要赞美的理由。
他的行为出自于他的族群(11)共有的一种特质(12)。他们之间有着完全的信任和理解。他们可以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矿洞里一起工作。一言不发,直到矿洞坍塌前的几秒。这时,只需互相一瞥,他们就会在坍塌前全部离开。
几个世纪以来,他们的族群一直培养着这种直觉和技艺,包括了解对方头脑中想法的能力。他们的血液源自同种血脉,这种血脉间流淌着一种感知(12)——即,知晓在地下数英里深的矿井中工作的危险,他们的生死仰赖于人与人之间完全的,啮合到每一瞬间的协调感(13)。每个人都明白他们身上遗传的相互信任,时刻行动的准备,对于他人也会做出同样行动的信心。
这是他们与我们——像离散的原子一般生活的人,之间真正的区别。
如果处在金尼的位置,我也许会做出一样的行动。我希望如此,我希望我能有足够快的思考速度。
但在那么短的数秒内,我的第一直觉,我的第一反应,是自保。
但当金尼看见我横卧在铁轨上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救他的伙伴。这数秒内发生的不是思考,而是来自他父辈血脉里的东西。
如果我不谢他,并不是不懂感恩,而是我想表达对他——对于他的本然的理解。(14)
他站起来,决然地问我,“你还能干完今天的轮班吗?”
我们在工歇的时候回去了,矿工们在休息,有的人在读报,有的在吃三明治,四个人围在一块大岩石边上,正蹲着打牌,其他人则围在他们身后。
他们快速又着实地瞥了我们一眼,以示欢迎,但是没有人微笑,也没有人打招呼。金尼加入了站着专心看牌的人群中。
他们赤裸的后背被岩灰染成灰白色,汗液在上面留下了印记。他们穿着邋遢的牛仔裤,扎着裤脚,靴子上也沾满了岩灰。但是,聚集在白炽灯光下,站在他们白色领地的洞穴内,他们年轻而令人生畏的脸和悠闲的骄傲姿态,使他们看起来像是文艺复兴绘画中的一群年轻王子,密谋着如何迅速拿到他们的遗产。
脚注:
1: 英国和英联邦国家的军队军纪条例,国王在位时为King’s Regulation,女王在位时为Queen’s Regulation。
2:来自斯各特·沃尔特(Scott Walter)的作品The Black Dwarf其中的角色。
3:原文用了“cunning old dog”一词。
4:原文用了“Old Dirt-box”一词
5:原文用了“that wee mannie”一词,源自英国童话The Wee, Wee Mannie。
6:原文用了“windy picks”一词。
7:即Hundredweight. 1英担等同于50.80千克。
8:原文是parlour game,是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和美国中产阶级间较为流行的室内多人游戏,通常在会客厅(Parlour)进行,由此得名。
9:原文是“war-whoops”,为战斗时发出的战吼。
10:原文用了“kind”一词,本文取“族群”之意。
11:原文是”It sprang from the oneness of his kind.”
12:原文是“They came of a stock in whose blood ran the knowledge that”.
13:原文是“instantaneous accord”.
14:原文是“If I did not thank him, then, it was not out of ingratitude, but because I wanted to make full recognition of the man himself, of what he w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