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地铁见闻
大江东去,浪花淘尽了无数英雄,最终在海的尽头凤凰涅槃,将纵横千年万里的灵魂浇铸成上海这样一座城市。大江的浪花和大海的浪花在上海滩上澎湃交融,不论古今,不论中外,歌唱海纳百川的情怀。
旅居上海三年,在那几千万人海中,我也是其中一朵小小的浪花,在四通八达的交通线上涌动。在闹市中安静穿梭的地铁是我这朵小浪花最常涌动的路线。我随着地铁在地下和地上穿梭,时而探索地心,时而追逐蜻蜓,有种御风而行的感觉。地铁好像是一只勤劳的蜘蛛,来来回回不知疲倦地将我三年的平凡生活编织起来。蓦然回首,无数个生活片段交汇于我常坐的地铁站之间,既相似又不同——相似的是所见所闻,不同的是所感所悟。趁着闲情,记录下这些上海地铁见闻。

一
来上海的第一年时常早上上班在天潼路地铁站中转,几乎总能看到一个年过八旬瘦小的老奶奶。老奶奶佝偻着身子在匆匆来往的人群中安静地依着一个放满报纸的小推车,伸出的右手中总是握着几份报纸,眼睛始终注视着迎面而来的人群。我一开始以为老奶奶是在卖报纸,当我接过她的手中报纸准备递给她钱时,她却挥挥手示意不用钱。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可惜我实在听不懂老奶奶说的话,以至于这种疑惑一直留到了现在。
在来上海迷茫的第一年,我每每于纷乱的人海中停下急促的脚步,接过老奶奶的报纸,隐约看到老奶奶脸上泛起月牙形的皱纹,道一声最简单的“谢谢”,转身继续自己前行的道路,又是一个新的起点,那一刹的宁静何尝不是一种知足。
二
地铁司机和他开的地铁怕是我等过最多的人和物了。当我在月台上等他们的到来时,时常会有很多突发奇想。尤其是那呈现在我面前的屏蔽门,它们就像是有很多选项的选择题一样,等待我去选择。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每一扇门都是不同的,门后面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而有的时候我恰恰认为相反,我会觉得每扇门都是一样的,门后面都是同一班地铁的列车。
相同的门,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为何?大概是前者更看重个性,认为一花一世界,每朵花都有代表它内在不同世界的芬芳;后者更看重共性,认为天堂和人间都有一套相同的规律,在抽象到的更高层次发现原来花儿都不过是表象而已。
三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坐地铁也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会在你迈进地铁门的那一刻时会遇见什么人。能够在几千万的人海中,于地铁的一个小车厢中相遇,实在是一种缘分。我很喜欢这种缘分,即便我明白遇到的都是和我一样完全可以被淹没在人海中相似的普通人。或是对这种缘分的珍惜,或是出自天然的好奇心,我时常在乘地铁时一路都在审视周围的人,暗中观察着他们的长相、衣着、表情、举动,想象着他们各自的性格、职业和背后的故事。
地铁是一座奇妙的移动博物馆,每位乘客都是这座博物馆的展品,而这些展品又分为两种:一种是玩手机的人,另一种是不玩手机的人。玩手机的人占了大多数,不玩手机的人则是很少数。不玩手机的人目光到处游走,像是在探照灯一样来来回回,偶尔遇到附近人的手机屏幕也会停下来偷看一会。玩手机的人自得其乐,表情随着屏幕上变化而变化,有时目瞪口呆,有时噗嗤一笑,有时嗤之以鼻。他们身体虽然还在地铁之中,思想灵魂早已穿越了手机屏幕飞到了另一个世界。
当地铁在隧道飞驰,外面一片黑暗,地铁内异常的安静,好像都已经忘却了何年何月何日,在那一刻我有一种坐上了时空穿梭机的错觉。我时常会问自己,如果这真是一个时空穿梭机,我们穿越到了古代,该如何向古代人解释现代人的生活呢?在古代人看来,我们每个现代人都是千里眼顺风耳,能上天入地,他们一定会惊呼我们已经成了神仙。
那么,对于未来人来说,我们何尝又不是古代人呢?如此看来,我们所崇拜的上帝、安拉、佛陀、神仙等并非存在于过去的时空中,而是存在于未来时空中。这也就注定了我们当下难以用有限的理性科学来证明他们的存在。
正是由于古代人对于神仙那种无限自由生活的信仰和向往,让我们人类有了不断进步的原动力,从而让我们现代人成为了他们眼中的神仙。也正是因为当下的信仰,而成为了未来的存在。但是,现代社会过度扩张的理性科学已经将信仰挤压到接近窒息的底部。在理性看来,信仰太过虚无,建立在不存在的事物之上,理性混淆了存在和意义之间的区别——其中的逻辑是,因为不真实存在,所以没有意义。
实际上,人类的理性总是非常有限的,而且是一种工具,并非我们的目的。信仰才是我们的目的,它赋予了我们为什么而活这一根本问题的答案。作为工具的理性永远都应该为作为目的的信仰而服务,如果用有限的理性来证明目的的虚妄,那礼崩乐坏的动荡时代就会来临。事实上,最近一百年多年我们何尝不是颠倒了理性和信仰之间的关系。
确实,所有的信仰都是建立在当下时空中不存在的事物之上,但不存在并不代表没有意义——手机中的互联网世界其实也是不存在的,只不过是一种现代人创造出来的概念集合而已,它只是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真实的世界,但它却非常具有意义。而信仰不仅反映了真实世界,更引导了真实世界,推动着真实世界的发展,我们却越来越忽视信仰的意义。
正如佛家所说,佛是未来人。如果一个人的眼光足够长远,那么他一定会突破有限理性,眼中看到不只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和金钱,更能够在当下的时空中认识到信仰的意义,在未来的时空中看到信仰的存在。只可惜满地铁里的人,大部分都在关注不存在的手机世界,能有几人对于信仰的觉醒?
地铁内的世界安静祥和,地铁外的世界却纷乱动荡。不像地铁有着清晰的目的地,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像一个无头苍蝇。很多人说,我是悲观主义者,我常辩解我是一个彻底的乐观主义者。其实,我更像是一个地铁乘客,在当下的时空中是一个观察者,一个独立思考者,也许在未来的时空中的某一刻成为一个实践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