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创造更新的自然和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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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者这样辩驳:拒绝设想这里是一处桃花源,因为航程的目标明确,他们带来词语,用它们交换另一种声音,最终他们的步伐码出了一幅重影拼图,在其上,有孩子们的歌声,就像穿城而过的谷底之溪一样细细地流过。

盥盘铭
与其溺于人也,宁溺于渊。溺于渊犹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
专门用来清洁你面孔的容器
凉爽、干净的水让脸庞滋润
眼睛明亮,头脑显得更清醒
在一个早晨,响亮的白瓷盆
你熟悉毛巾被水吸足的重量
水被毛巾挤走落下时的脆响
我们的祖先以青铜制造盥盘
浅水敞开着映照每天的自我
手掌中舀起,沁凉的水唤醒
在这之中有什么东西传下来
日常细微的习惯,保持必要
那称之为自律、恒久的文化
未来人刻意交换面孔,任意
他们选择,出于自己的热爱
和自由的限度,冒险与思考
不要沉迷于跟自己的搏斗中
宁可返回最初那清洁的愿望
宁可创造更新的自然和深渊
杖铭
恶乎危,于忿悌;恶乎失道,于嗜欲;恶乎相忘,于富贵。
告诫的话,写在随手可用的
拐杖上。但一个拄拐的人
若非年事已高
则必是个受伤致残的人
他/她已得到了教训
或老得足以明白人生
经受住了足够的损失与挫败
他/她需要的,或许只是
平静的生活本身
一个老人,依然有贪欲
也许他已不愿或没有耐心隐藏贪欲
不去掩饰自己的暴怒
当他积累了财富,就总是
认为这是他理应所得
一个老人如果是这样,差不多都这样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他已经被真正的生活摒弃

伊耆氏蜡辞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
既是请求,也是命令
祖先对神明的语气不卑不亢
那时,人群凝聚为集体
人类懂得了作用力的原理
那时,阳光和空气是慷慨的
慷慨到人们不必提及
火燃烧至人们的内心
使他们品出五味,摸索愉悦
发现万物有其所属的规律
用歌声祈愿,他们懂得
这交流共通自然万物之间
对它说,对他说,对她说
以诚恳的、温和的、严肃的口吻
这是未经扭曲的,心灵的和声
矛铭
造矛造矛,少间弗忍,终身之羞,余一人所闻,以戒后世子孙。
打造长矛,是为了自卫和攻击
冷兵器时代的用具
战士们必备
而打造长矛的工匠们
细心地敲打、淬火、磨砺
他们并没有使用矛的打算
他们知道人们为什么使用兵器
那背后燃烧的火,比这
铸造长矛的火更强烈,更能蔓延
一个沉思的工匠写下了这几句话
能够忍受的怒火就忍住吧
能够不用我的长矛就请不用吧
武器应用来防护和威慑
后世子孙们,请谨记
但我们的国王正打算发兵
他已经被怒火点燃
那火焰将烧遍全国
我们的家园并不能幸免

白云谣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我们无知无觉,把它当成好心情的陪衬
不曾学那位焦躁中的流放者
把写下的心思托付,借助相识的风
捎去不羁和牵绊,自由或甘心
而从天上看,白云形似丘陵,继而若大山
你要在上面开辟道路,不要考虑生死
就当它是桥,是墙,是起飞的轮船
而我们终会像沉着的医生,剖开此刻的心愿
徒步者诗人
——赠范晔、冷霜与天艾
在格拉纳达老城的街巷里,他们是三个徒步者。说是“徒步者”,他们的身份既非为度假休闲而来的游客,或茶余饭后出门散步的本地居民,亦非寓居此地、过着别样人生的侨民,更不属于热衷健身的新人类中的一群“暴走族”,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的行走贴合了这个词的初义,仿佛他们的步伐成了测量仪与尺子,为了苛刻的丈量,严密的侦测而来。他们走着路,全身心投入,要将这里的风光、声音和气味统统收下,来一次短暂而贪婪的巧取豪夺。
他们计划(是的,他们有)是随性而行,并不刻意于一页页翻阅这本厚书——格拉纳达怎么是能够在三天之内读完的呢,也不急于先行了解(在互联网时代这显得多么简易)脚步即将接近的每一个对象。与其说是他们造访它,不如说是虚心领受它对他们的改造,尽管显得笼统、潦草,他们克制了目的性的行为更像是走动中的冥想,或者是一次清醒的梦游。每天早晨,当他们透过卡门花园宾馆三楼的窗户远眺阿尔汉布拉宫的时候,这场冥想或梦游就开始了。接着,他们推开宾馆的铁门,来到陡峭的街道边,一路斜身疾行,让街名、店铺门面图案、建筑物巍峨的轮廓、各色行人的面孔、树木与墙壁的色泽,符码般穿过他们大脑中处理信息的区块,留待日后需要时调取。但它们并非即将经过简单的相加之后而成为记忆中“我的格拉纳达”,它们只有掺加了“我”的言辞之水之后,才变成了被稀释的或亟待凝固成型的那一个格拉纳达。
一群反影像主义者,宁愿用眼睛,而不用相机,摄影的复制术本就裁剪了他们的视野,所以梦游者只在想象中取景,仿佛视网膜后面早已内置了一款全息相机。他们置身瓦尔特•本雅明的灵韵(Aura)之中,将那倏忽急逝的偶然性吸入肺内,用词语之线织成曲谱,让它们成为一座宝塔,矗立于心的湖泊之畔。格拉纳达是卡尔维诺笔下那些不可见的城市之一,必须经由想象才能完整。在这里遇见的人们帮助他们补充有关这座城市的知识,用他们对她的理解与发挥。在本地人们能够想象的生活之外,比如御宅一族无休止的游戏、煲剧和烹饪,他们也在为创造的神秘性而苦思冥想。这么说,这里高大的仙人掌、芦荟,缺了一座钟楼的教堂,刻在石墙上隐约的石榴图案,旅游纪念品商店里花哨的文化周边,诗人之死以及各式各样勾起对他的纪念的标识,诸如此类,便如同酿酒师的配材,要尽可能地为这款新酿增添些异国情调吗?不,谈论是一回事,而追随逝者的灵魂则是另一回事。
徒步者这样辩驳:拒绝设想这里是一处桃花源,因为航程的目标明确,他们带来词语,用它们交换另一种声音,最终他们的步伐码出了一幅重影拼图,在其上,有孩子们的歌声,就像穿城而过的谷底之溪一样细细地流过。返程中,徒步者随身带上了他们的格拉纳达,他们的行李因此而显得沉甸甸的。
周瓒:诗人、批评家、译者、戏剧工作者。有诗集《松开》、《哪吒的另一重生活》,诗歌论著《透过诗歌的潜望镜》、《挣脱沉默之后》,译有《吃火》(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诗选)等。现居北京,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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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杜绿绿 编辑:fay(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