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牛肉
喝酒得有點飽脹,看到牆上掛著去年永春帶回來的剪紙有點褪色了。永春,永日為春,都是奢侈的詞彙啊。
媽媽說你的思想很危險喔。媽媽說自己牙齒黃黃的臉紅紅的。媽媽說你看小狗在跟你做鬼臉。媽媽說,請再跟我多說一些話吧。
媽媽到單位簽收文件,是氣象局之類的颱風天氣預報。最新的颱風叫「白鹿」。播報說:「白鹿將於24日登陸台灣,可能於25日登入福建沿海。」我跟媽媽說叫白鹿唉,好可愛。媽媽說剛剛沒注意就發給你看了。白鹿,真是漂亮的名字。於是想像著一頭包裹著螢綠水立方的白鹿,雖然沒有九色鹿那樣漂亮,但也絲毫不賴嘛。
依舊暑氣蒸騰,應付完媽媽的同事,媽媽提議帶我去附近的公園散步。我不太想動,但還是跟她去了。路上我們手挽手聊著颱風天的命名機制。媽媽一邊教我認識龜背竹,一邊還嫌我菜。
在公園對面,拍攝山裡的雲朵。媽媽也在拍10’視頻,一開始正常地拍風景,我躲在她後面以防她偷襲。結果最後一秒突然轉圈圈要拍我。我跑走了。第二次又來,乾脆光明正大了。我們就笑著對拍。還好手機夠大,邊拍邊擋著臉倒退。媽媽還是錄下了我的蠢像。
我們去公園玩那種站立的盪鞦韆。擺動雙腳就可以。一前一後或者同手同腳,都可以。媽媽又在後面給我錄影,我大笑,嚷嚷著叫她拍頭頂的樹,她只顧從後面拍到我前面來。我滿手鐵鏽,接到爸爸的電話。他說六點來接我,提前了。
我跟媽媽揮手,離開了草地。上車後掉頭,再次看到公園裡穿黑裙子的媽媽,我猜爸爸應該沒看到。我靠著窗再次偷偷地揮手。他只顧說他的人脈網,自顧說著工作房子,關於我的。有些黏著卻洋洋自得。他像隻還算溫和的蜘蛛。而我是雨,他一年見一次的女兒。
穿過大橋,徑直奔往預定的酒店。男人真的很無聊,又跑去上一次吃火鍋的地方。我認出了地下車庫,心裡想著為什麼,難道是在這裡充了超級大會員麼。他拿著自備的好酒下車,等他的哥們停好車。上樓,一模一樣的VIP三號廳,讓我坐在和去年一模一樣的位置。
40度的洋酒旁放著一百毫升的劑量杯。我懷疑自己喝著某種偽劣化學製品。六個男人,裡面有年收入上億的,有物業公司總裁,有派出所所長,有坐收超市和停車場租金大亨⋯我為什麼會坐在閩南方言裡,被虛幻的金融泡沫包圍。席間,說到幾個人的私人車庫加起來有二三十個。他們與我無關。有個遲來的叔叔還跑來和我握手。我的手汗津津的。他們繼續說雪花牛肉和葡萄酒地窖。我抬眼看他們,也並不是那種多歹勢的人,倒像是步入中老年的幾個男人想著如何抱團養老罷了。
大概是遺傳吧,喝酒不上臉。但這次的酒喝得我胃疼,也算很給我爸臉了。遙敬了每一個人,杯子發出脆響。血濃於水和學業進步的詞彙,隨後落肚。我點頭默然。
席間的話語持續熱脹冷縮。物業老總說著鋼結構熱脹冷縮跟表漆熱脹冷縮的程度不同所以會導致表漆脫落。繼而講到賣經灰的費用,屬於業主。他有點兒狡猾,看起來卻很忠良。但他抽細菸。他的口頭禪是「說實話」,發音出來卻像「說xi話」,我覺得他有點像廣東人,好像想吃掉在座的諸位高檔小區業主似的。
看我一直揉肚子,爸爸讓光頭叔叔先送我回家。車調轉出車庫,看到國際酒店門前有兩棵椰樹,裝了藍色的燈管,遠看像兩個假龍蝦,張牙舞爪得很滑稽。他問我一些話,我對能回答的就開啟無腦即答。他說:二十多年,(我跟你爸)我們倆也一直都在一起。他常常說起你。沒什麼比骨肉更親的啦,以後就回廈門來工作吧。
我看著窗外,沒作聲。到了目的地我跑去商場看了金魚。又閒逛了一陣子。
今天好像是比前些天獨自一人等待七個小時考科目二更漫長的一天。但我回想起美妙的中午和穿裙子盪鞦韆看頭頂搖晃樹蔭的下午。去叔叔家吃飯,樓道房間內外完全是兩個世界。看起來很簡陋的樓道,裡面很整潔乾淨。我們坐下來喝鴨湯。我的肚子很暖。
我對雪花牛肉沒什麼概念。我爸好像很愛吃。一整個大冰櫃加以儲存。進口的雪花牛肉,他並沒有帶我一起吃。但我也不是很在意,還好沒有等待宴席的終場,我笑著關上了門,他的臉也就消失了。
這次對他的套路熟悉了起來。回來的後無意聊起,媽媽跟我說:你爸以前的號數是三號。所以他很喜歡3。我像得到了一把鑰匙。門打開了,可以想像出他吃雪花牛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