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芭堤雅看她的夏天

几年前,大学好友豆豆在泰国谋了个职,教那边学生、生意人说汉语。我正好辞职了,打算一个人去她那儿转一圈。那是自己第一次出国旅行,计划先去越南几天,再飞廊曼,然后坐大巴去芭堤雅,她待的那个海边小城。“这里称作‘男人的天堂’哟。”手机里飞过来她这句话时,我还完全搞不懂是个什么意思呢。
路上一直跟她联系着,问要不要提前换钱,ATM能不能直接取出泰铢,“我想泰国的ATM取出来的应该是泰铢吧”——她简直说了句那段时间里最幽默的一句话。
按她的指示,我上了机场负二层出发的大巴,已是晚上六七点了,估计还要坐上几十分钟。上车后她给我说了个语音,让我原样说给司机,我把车管员喊来,照做了,不过很怀疑眼前这个头戴小帽、皮肤黝黑,一脸严肃的泰国人是否明白眼前这个外国姑娘在说些什么。车管员竟然点点头,表示他明白,转身走了。
真的听懂了么,豆豆真的会在车子停下的地方等着我吗,疑问还在我的内心。
车速起来了,我观察起周围旅客来。人不多,前面位置都没坐满,隔壁像是两个日本女生,打扮有些夸张,涂很重的眼影。两人从上车起就一直小声嘀咕,并不怎么看别人。或许是这种毫不在意,让我放松了不少。
窗外暗下来,没什么景色了,能感觉到是在往海边走。
车停了,车管员特意指示我,说我的地方“到了”。
豆豆果然在车外等着我。最终见到她的瞬间,所有的忐忑消除了。我又见到熟悉的弯月亮了,她笑起来眼睛像两个小月亮。
“机场大巴来芭堤雅一般都在这里下,不会有问题的。我说的就是这个加油站旁边。”她指指不远处一个红色加油站,还真红得亮眼,不远处坐着的两个泰国男人正好奇地望着我俩。
跨上她借来的摩托车后座,一个人的旅行暂停,我被她接手了。
“回来了啊。”看门大叔用英语打了个招呼。
她住在一个集体宿舍里,白天认真看过后才发现这是栋色彩鲜艳的建筑,小巧,立于背街,楼层不高,每层都有门锁。不过坐在摩托车后背的我,此时对它的印象只能是,一栋昏暗低矮的住宿楼。
她的宿舍是三层的一个单间,厨房卫浴都有,空间很大。厨房居然是露天的,像个阳台。但那构造又十分坚决地表示,自己就是个厨房。“有空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买点东西做饭吃,只是我餐具不多。”她向我介绍着屋里的情况。
电视也是有的,我俩谁都没打开过。一张大床。这屋子给我总的印象是昏暗的,可能是我一般只在晚上,她下班后才回来这里的缘故。
“白天你可以自己出去玩,等我下班就可以一起了。晚上我们一起吃饭。”说完她开始给我介绍芭堤雅这地方,游玩线路如何,我该从哪头开始逛,要注意点什么,以及,为什么它是男人的天堂。
我没能把答案记得很真切,在我这里,答案只是“这里有泰国最豪华的人妖表演。”
在芭堤雅的夜里沉沉睡去。
我按豆豆教的,和自己查到的,就在白天从宿舍出发,朝最热闹一条小街走去,街上什么东西都要看一看,一直溜达到尽头,到海边去。
街上建筑的配色让我惊奇,全是些热闹鲜艳的颜色,在大夏天明晃晃地贴在一间间小房子上。小街入口处的房子最大,据我观察,这里每天都摆了一地的拖鞋在门口,它是个医院。继续走有不少卖纪念品的,服饰鞋包,老板娘都是些疲惫的大婶。“泰国包包,带一个回家吧?”大婶向我推销着一个大象形状的棉制零钱包,到手一看,made in China。街上水果能叫出名字的不多,如果这里的人把它们敞开放的时候,罩上些保鲜膜,销路一定更好。
街上不少老外,据说都是来度假的,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身上估计都有不少故事。他们松弛地在街上溜达着,一个个晒得身上全是背心印子。
海边倒没什么令人称奇的地方,海水很浑。多是来晒太阳的,沙滩边摆了一排人。毕竟“海景胜地”嘛。吹了会儿海风,我也躺倒在沙子里眯了一小会。

街上全是换钱的小房子这一点,倒让我感到了不少乐趣。豆豆居然还说每家汇率都不一样,这样,在街上溜达烦了的时候,我研究起它们的汇率情况表来,一家家看数字,并最终找到了一家最划算的小房子。
“我今天找到一家汇率最好的小房子了。”某天我兴致昂扬地告诉豆豆我的发现,把数字念给她听。
“那个我早就知道了,街上还有家比它更便宜的,我们每个月去换一次。”豆豆很快让我沮丧了下来。
她没课的时候,还带我去了好些游客不知道的地方。
去附近一个大排档吃东西,嘈杂,烘热,泰国人特有的语速过快在这里完全显露了出来。是在室内的一大块场地,一个个小摊把空间撑得很满,食物都摆在食客眼前,五颜六色,一摞摞堆很高。摊主坐中间,打量着每个带着弱点四处张望的人。食物很难看懂,用烹饪方式来了解便是,裹粉油炸的鱼类鸡块,它们被成堆摆放在铁制摊档里,小锅慢炖的蔬菜肉食,煮着红绿一片。还有不少加了甜辣酱、身上一抹抹红的油炸小食。

和她的同事一道,我们点了几个盖饭样子的东西,一些小食来吃。选菜挺麻烦,看着都一样。我随便指了个,反正搞不懂什么是什么。盖饭比较清淡,混着米饭倒也很开胃了。和他们的菜换来吃,口味居然一样。
还是后来在她宿舍吃的那几样让人有食欲,芒果饭,烤鱿鱼。芒果饭是她一直念叨的,我没太在意,心想甜米饭会有多好吃呢。等她把做好的米饭递给我的时候,芒果混着糯米的甜香快把人融化了。
烤鱿鱼是在街角几个泰国男孩那里买的。特意去买的时候,他正在跟旁边两个男孩说着话,漫不经心的样儿就像是在帮婶婶看摊。男孩看见我们也不说什么,有点奇怪地笑。我们用第三国的语言确认着数量和对辣味的要求,他忙活了起来,竟有点利索。
做法简单,似乎什么调料都没给,他烤了没一会儿,就把竹签穿好的几串鱿鱼递给了我们,“熟了吗?”我望着过于鲜嫩的它们有些疑惑,豆豆点点头,用中文说再不走他们就要开始跟我们说个不停了。
回家吃这泰式烤鱿鱼,好鲜嫩,什么味儿都没有,完全地就是吃鱿鱼,最多加了点儿烤肉酱。如果当时就知道它们此后在我心里的地位,怎么说也要再多来几串的。
“我每次去买的时候,总会跟他们说几句话,他们话很多。”豆豆说着又狠嚼了一口。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泰国人不爱说英语的,商家能说点数字,就是很好的了,其他人讲英文的很少。虽然她在这里也学了点泰语,但根本没法交流,平时能聊上天的人很少,门口那个老大爷其实是她主要聊天对象了,只是hello,how are you,他们每天都会聊一下。
同住一栋楼的还有个校友,有时也过来探访她一下,说说教课时的搞笑事,讲讲驻外结束后的规划。据说这男孩找了个泰国老婆,“好得不得了,很温柔。”豆豆这么跟我形容。这个男同事后来和我们一道去海边玩过几次,我一般没办法插进他们的对话,他们在前面聊,我在后面胡乱拍照。走过去了,就听到一些片段,说着大学里的事。
她在学校的生活是怎样的呢?有天我就坐嘟嘟车去考察了。
嘟嘟车类似武汉的麻木吧,或北方的三蹦子,但其实更像敞篷小货车,乘客在后面相对坐两排,颠簸前行,是看不见司机的。“会不会有人不付钱就跳上车,又或者快到目的地就蹦下去呢?”坐在某一边的横凳上,我这么想着。嘟嘟车速度不快。
有次我俩一起坐嘟嘟车碰见几个中国男性,穿得比较正式,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看样子是刚从旅行团溜出来的。忽然他们停止讨论,转而问我俩,你们知不知道人妖表演是在哪里看?
学校不远,嘟嘟车十几分钟就到了。我去的时候她没课,带着我四处转了转。办公室是单独一间,就她和另一个中文老师。学校很多地方都要脱鞋。校园色彩一如芭堤雅小街,非常鲜亮。食堂很小,女学生们穿着袜子就来吃饭。
除了教小学生,她有时周末或晚上还要教些大人,“这个价格很便宜啦,”,“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学生是那些想和中国游客做生意的商贩。

终于等到周末她有完整的假了,一起去看了“那场表演”。
价格不便宜,在芭堤雅一个专门的剧场上演。演员服装华贵,面容精致,身线优美。回来又在旅游手册上看了许多有关他们的资料,才知道全部的事是件太复杂的事儿。
快要离开的某个晚上,她还带我去做了个“马杀鸡”(泰式按摩),烤鱿鱼的摊儿往里走就是。一个小巷里全是马杀鸡,类似国内按摩店那种装扮,她带我一直走,去了家“最有劲”的。一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大妈给我按,手上的劲儿很快就来了,把我换着姿势扭来扭去,掰得我几次想大叫。结束后感到骨头间的缝隙似乎大了点儿。泰国大婶这时也一脸笑容地望着我。“记得给小费。”豆豆小声解释了这个笑容的准确含义。
芭堤雅的风吹够了,小鱿鱼吃了,意外地还被泰国大妈掰了几下,我也该走了。
那天豆豆送我,吃过饭就来到了昨天提前问好的,坐大巴去曼谷的地方。上车点就像个破败的摩托车维修站,有种午后四点半独有的懒散气息。
乘客很快坐满,车毫无迟疑地启动了。隔着玻璃,我朝豆豆挥着手。待了快一周,还是不敢相信,我俩真的同时站在了地球上这个叫芭堤雅的地方。
应该是不会再在什么芭堤雅见面了吧——下一站是曼谷了,我重新捡起一个人的旅行,又这么无边无际地乱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