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与欲——《御法度》
第一次看的大岛渚电影是那部全球赫赫有名的十大禁片之一《感官王国》。犹记当初刚看完《罗马帝国艳情史》,接着看了该片。曾一度恶心得想吐,那阵势实在是让人记忆犹新,莫不敢忘。而今铤而走险心里不禁默默思量最坏结果也无非大抵如此,置之死地方且后生。 习惯了大岛渚电影里触目的艳丽色彩,萎靡的腐尸气息等审美风格后,看本片时还一度怀疑不是他本人作品。因为整部电影画面唯美淳净,矛盾冲突平淡内敛。电影以《御法度》为题,“法度”即法统、条律;“御”则含有驾御、破除的含义;“御法度”既然超越、凌驾了法统,当然也就变成了禁忌。而电影中这讳莫如深的禁忌是来自于依靠严苛条律统治的新撰组,一个由德川幕府创建的,从全日本招募剑手,以控制越来越强大的激进派的军队组织,其主要目的是镇压反对幕府的革命运动。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社会秩序的守护者,但他们本身也受到种种戒律的制约。日常的“局中法度”和阵前的“军中法度”逾界则杀,足见新撰组高度的纪律性,可以说,新撰组是以机器的结构运转的,如果有零件坏掉,那么就会马上被更换。而导演大岛渚自评本片:“《御法度》实际上……如果我是吹毛求疵的话,这不是禁忌的意思,只是官方的用语罢了!这故事有关一群疯狂的男人互相厮杀期间,无可避免地,恋上了同性!” 电影开始就描述了这样一个现象——新撰组里同性之间的暧昧和倾慕极其普通平常,从将领到士兵都是如此。大岛渚试图用一种平静的视角去审视这个男性群体,而直到加纳的出现才为这种倾向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窗口使之明朗化和激烈化。原本,一个剑术高超心狠手辣的少年武士加入新攥组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但问题在于加纳实在是太漂亮了,他不仅美丽,还有几分妖艳。 在金色的夕阳下,加纳眉如粉黛,睛若秋波,肤如凝脂,鼻若玉柱。他朱唇轻启,柔柔的笑起来,明亮流转的眼中呈现出清澈纯真笑意,让人毫不费力的联想到孩童的邪气与女子的妖气。尽管他像剑客一样冷漠断然,但剑客不应该像他一样俊美清秀;虽然他有着冷酷毒辣的杀人手段,但这种阴柔的气质在盛阳中更是一种迷乱,在那个动荡残暴的环境中获得众多男子的爱慕,而他并同时以其无情狠毒获得他们的敬重。这是一种错位的美丽,致命的诱惑,叫人怜爱,叫人迷乱,也叫人绝望,于是无数男人为他折腰。 田代第一次与加纳见面便被他深深吸引,他性格里更多的是一种男人对美的本能的抒发,甚至无须掩饰,在突袭客栈中,田代不断安抚着躺在担架上的加纳,并一遍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可以说他更多的是对加纳的爱,而不是欲。 右泽是唯一真实占有加纳的男人,在他的行为里,更多的则是对欲的追求,在他的行为里充满着对权力的渴盼和牢骚,对肉体的控制欲和空洞的嫉恨,哪怕是加纳在受伤之后也不肯放过这种控制欲,在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事实”情况下,他突现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伸出手去,扼着加纳的脖子说,“我要杀掉你!” 山崎是一个手足无措的被诱惑者。春天,土方下令山崎给加纳找一个女人,因为近藤担心同性恋会在新攥组成员中盛行,山崎于是不断邀请加纳去妓院,可均被加纳谢绝。当加纳对山崎说他喜欢山崎时,可以看到山崎的错愕在迷茫的脸上表露无疑,此时的加纳更象是一只猫,挑逗着每一个男人,而山崎则是一个被这种告白搞糊涂了的男人。生活在正常世界的山崎突然被这种畸形的恋欲纠缠,在他的身上,既体现了对加纳美的肯定,又充满了对既往世界的彷徨。 土方,一个老谋深算的新撰组头目,掌控着新撰组的生杀大权,电影中他的一切所听、所见其实亦是观众的观闻,镜头不断以土方的视角进行。土方一次次推测加纳心上人的身份,一次次错过谋杀的真相,一次次迁就少年过错,是因为他心底本能的认为加纳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即使他肆意地用无辜纤弱的外表去毁坏着旧有的秩序,也会让人产生怜悯的冲动而非屠杀。很显然剧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有自己隐秘且难以启齿的私欲,很多次摄像机的镜头清楚的对准崔洋一饰演的近藤的双眼,那里面流露出雄师捕食般的贪婪。 影片中唯一令我怜悯的是浅野忠信演的田代,这是一个彻底的牺牲者。被感情冲昏了头以至于理智退出了大脑,最后他的死亡只能是一次必然的宿命。大岛渚在处理加纳杀田代这场戏时刻意用了全黑的背景,一边是冲田和土方的谈话,一边是田代和加纳的残杀,看的人和被看的人都有逃不开罪。就像这无尽的黑夜般掩藏着人类最丑陋的原罪和勾心斗角的私欲。当田代终于惨死在加纳的刀下后,镜头对准的是土方的身影。 冲田无论从形象还是气质上都显出正义的一面,在"御法度"的阴暗压抑中他像一缕慢慢升腾的光照亮着整个团队。可是他毕竟只是不甚自由的一员,他的"不好此道"在北野武饰演的土方面前甚至显得有些突兀。他和田代是截然相反的,理性和节制始终占据着他的心。大岛渚让田代惨死而给了冲田一个清晰的背影似乎说明了他的最终立场,罪的发泄和感情的放纵都是不可逃避的人性弱点,幸好还有自我的控制和理性的存在,而冲田也是唯一一个读出了《雨月物语》中那晦涩故事的真正涵义——菊花之盟。 加纳在《御法度》中留下不多的对白和一张苍白的带着刘海的面孔,但是却是整篇故事里最搅动人心的角色。剧中的每个人物都曾试图去解析他,他的身世,他对女人的态度,对男人暧昧却又疏离的挑逗,还有他那个始终未说的要留着刘海的誓言。其实这只是他的一种姿态,作为故事中唯一没有史料的人物,对他的所有解释都不过是苍白的饰物。他是故事的主角,又是故事的注释。从出场时他在黑武士中的白衣,到赤脚行走在干净的木板上,肉和欲的腥味一点点渗入在电影的每一个转场中。而导演大岛渚更是借助了黑泽明《罗生门》里的独特镜头叙述手法,用他的电影一次次肆意地玩弄和嘲笑每个观众,一次次尖锐地对模式,制度,道德进行着蔑视反抗影片最后伴着日本国乐大师阪本龙一奏曲,土方狂暴地喊着“魔鬼魔鬼”,并疯狂地挥动着他的长剑,附近一棵樱花树慢慢地倒下了。 雨中,土方岁三站立在散落满地的樱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