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忍痛潜力到底有多大
如果说伯顿的性情很像哈姆雷特,那么利马斯则填补了哈姆雷特不像他的那一部分。
他们都是聪明人,都是厌世的酒鬼。明明是一头愤怒的公牛,却只能天天做着违心的事,满口谎话,天天都在表演,极度敏感地活着,最后被这个残酷的世间吞得渣也不剩。
伯顿不信神的存在,就像利马斯不相信基督,也不相信马克思一样。他和利马斯一样,对自己也充满了怀疑。
利马斯听说一个间谍同行被审讯他的人用火柴烧手指,却仍然没有招供。他感到不可思议,认为自己如果被捕了,只怕抗不过酷刑折磨。
然而真正当他被捕之后,穆特拷问他,他竟然忍住了极其剧烈的头部创痛,即使被审讯到昏迷,也始终没有说一句真话。 伯顿在63年接受肯尼斯泰南的采访时说,他不害怕死亡的本身,他害怕的是死亡过程中的巨大痛苦。他怕疼。
他的疼痛阈值和我们普通人一样,并不比我们高。70年时他左手腕和手指痛风发作,“肘部以下好像在被火烧”,“我睡不着,哪怕是床垫震动一下,我都痛得快要发疯。”
他忍不住呻吟。这时候的他,还是一个正常人。痛风的疼痛等级仅次于癌痛,谁也受不了。
然而身边的泰勒却认为他的肢体上并没有真实的病,而是因为他的抑郁症导致的心理错觉,误以为肢体在痛。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呻吟了。 74年拍摄《大王龙》期间,他的坐骨神经痛发作,高烧40度,还在凌晨一点被导演逼着躺在潮湿冰冷的山坡上,一拍就是两个小时。期间他一直在努力地说台词,忍受着一遍又一遍的NG,没有叫过一声痛。
即使在电影成片里,我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颤抖嘴唇,摇晃的身体。
在导演最终通过这组镜头之后,他一声不吭地昏迷过去,脸色和个死人没什么区别,导演还夸化妆师给他化的死人妆很逼真。化妆师疑惑道,“我并没有给他化妆。”
在此之前,李马文已经发现他很不对了,“他很难将台词说清楚,一脸的痛苦,完全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可当我问他,‘你怎么了?’他却回答说,‘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天啊,仅仅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坚强的人。” 81年3月17日,饱受了足足一年疼痛折磨的伯顿,在化妆间里终于达到了临界点。苏珊发现,他的脸色特别苍白,满头大汗,以至于根本没办法上妆了。
尽管他不吭声,她也能判断出他很痛。即使用了杜冷丁,以及另外一种止痛药,似乎也对他无效了。
但当导演问他还能不能上场的时候,他回答,“当然”。然后在这种情况下演完了这一场三个半小时的音乐剧。
在每一次转场时他都会冲回后台呕吐,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叫一声痛。
演出结束后,他终于昏倒了,被送进了医院。此时身高180的他体重已经不足120斤。
检查之后,医生们都吃惊极了,他们没见过如此坚强的病人,竟然可以在如此剧痛的折磨下,坚持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每天登台表演几个小时。他需要紧急手术,不然就会没命。
但他的身体已经瘦弱到了无法承受手术的创伤了,很可能撑不过去。为此医生只能叫他暂时回家养着,把体重稍微补回来一点再手术。 萨莉说,平时他无论痛到什么地步,都是一声不吭的。
84年8月4日早上,他醒来之后起身困难,行动迟缓,她意识到痛的不寻常,问他,他才回答,“我的头有一点点痛。”
显然了,这脑出血的痛比他平时的痛风还剧烈,他才露出了破绽。
只是,脑出血患者多数会呕吐、口眼歪斜、肢体麻木,偏瘫、失禁。他完全没有。傍晚6点萨莉叫他下楼吃饭,他没有拒绝,和她一起吃了饭,然后一个人回了卧室。
萨莉在半夜11点进卧室时看到床头灯开着,他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于是她在他旁边睡下了。到第二天早上7点她第一次睡醒,看他仍然在“睡觉”,她又继续睡的。
这是意志力的奇迹。
在脑出血发生十七个小时之后,他不但可以吃晚饭,还能自己走到卧室,又在床头的便签本上用潦草的笔迹写下了那几句遗言。
在痛到实在没办法把第四句遗言写完的时候,他把本子放回床头柜,端端正正地躺好,装睡到第二天早上。
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更何况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呢。 萨莉在上午8点钟发现他出现了潮式呼吸,怎么叫他也不醒,这时候只是昏迷了,并没有其他症状。
私人医生过来之后感觉很严重,这才打电话给医院,救护车赶来,把他送去镇上的医院。镇医院根本没有抢救的条件,他又在暴雨之中被转去了20公里以外的日内瓦州立医院。
在救护车到来前,周日休假的医生护士麻醉师们都接到电话赶去医院,手术室也提前准备好了。救护车一到就直接送去拍了CT,发现已经是大面积脑出血了。
一出来结果,就马上手术了。上午10点47进的手术室,11点刚过他就脑死亡了,之后医生们还不愿意放弃,又抢救他两个多小时。
最后心跳也彻底停止了,呼吸机都不能维持,什么也救不了他了。 不仅仅是脑出血的痛苦,他死后,验尸官甚至在他的椎管里发现了大量的痛风石,它们压迫着他的神经和脊髓,脊髓已经脆弱到快要断掉了。
这是怎样的非人痛苦?
他活着的时候就被媒体认为是一个热衷于自我毁灭的人,这和他向记者承认的喜欢自残是一个原理,虐待自己的肉体可以让他心中的痛苦被遮盖过去。
抑郁症患者自述自残的动机,是因为肉体上的剧烈疼痛可以让他们暂时忘记心中的痛苦。
伯顿在最后几年里一直饱受脊柱痛风的剧烈疼痛,脑出血也不见得更可怕。 有人说他的遗容也是体面的,“他的脸完好无损,安宁、与世无争。”有媒体这样写道,“即使在死后,伯顿也保持着整洁漂亮的仪表和令人生畏的骄傲。”
萨莉在媒体发表的声明中说,“他很痛苦,却很有尊严地离开了。”
在平时,利马斯害怕酷刑的痛苦,伯顿害怕死亡的痛苦,但当他们担心的残酷事实真正有一天降临在他们身上时,似乎并没有原本想象得那么可怕。
有跳鳄鱼池自杀的,有吞下通红的火炭自杀的,有腹部受伤后自己扯开伤口的缝合线,把肠子扯断自杀的……若执意赴死,这些正常人谈之色变的自杀方式,在意志力极其强大的人这里,也会实现。
对于伯顿来说,心中的伤痛犹如白昼之月,虽然看不到,却是真实存在着的。为了结束心中的痛苦,他可以忍受这非人的死亡之痛。 配图为《柏林谍影》里头部受伤后接受审讯的利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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