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

从此我离开蜀中去往京城，七月的蜀地必有一场大雪。我前世身为武侯，在隆中独酌六年，离开时才发现人类竟然是相爱的。这无边的夜，和无边的稻草疯长，蜀中的人们竟与我有关。

十八岁来到蜀中，那年我便老了，如今依然很老，所以我从未“老去“过。若蜀地有暴雨，我便去了草堂；若蜀地是烈日，我便去了落凤坡，蜀中的人因着三国史而心安，而你降临的那一天，便是节日。蜀地的光景永远是一种沉吟的姿态，这分秒间如初荷的水滴，再没有比这更漫长的了，如果蜀中是一种至大无外的光景，那么人类甘居一隅，兀自相信人生竟然是漫长的。在蜀地时候，我常常坐在镜中，在镜中我坐成了一道江河，日落流淌。而当川流数年，榕树落了时，我便后悔了，人们自古不该沉吟于此，锦江河畔的石兽被薄暮反复供养，当人目睹它时，石兽已满是热泪。我在蜀中走过千万人的路，那便是你的路，我在蜀中看过千万人的眼睛，那便是你的眼睛。你的王位在蜀中屹立不倒，因为你只是制造王冠的蜀地的石头。

我在一片小草地上，坐满整个夜空，草地小得只容身我一人，所以我拥有了整个草地上的夜空。蜀地从无星辰，所以夜空还原了夜的本质，那是人类即兴开场的本来面目。在我草地的思绪里，历史在蜀地的夜里随时随地即兴开场，我不是人类中的一员，人类是我的局外人，当我多年后回到蜀地牧草时，它还是我与我那天那年临走时一模一样。“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蜀地竟然在脚边过了，人竟不知为何。京城会有如此的盛景么？想必没有，因为京城才是一个角落。人自古是有气象在的，从不“老去“的人更是如此，在蜀中我日日饮酒，在江边假寐，装模作样地被日光击中头颅，赤脚于地，还有那特立独行的道路。人若片甲不留，那么徒留蜀中，生命在帐前把“人“呈现给你，你便知道了人的意义；帐外是一场七月的大雪，你便知道了蜀中的深意。

少年自古不必入蜀，这是告诫，只有热爱沉吟的人会偷渡过来。当我深知蜀意时，我便从此离开它，美好的时候应该留在那儿，因为那是蜀中。蜀中本来有路，走的人少了，也便没了路。

公元二零一七年 八月十四日

离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