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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第一次到医院看抑郁症是什么体验?
“我做社工那些年”系列02
中心实行“值班社工”制度,每天轮流由一人当值,处理场内发生的大小事宜。若遇求助咨询,也由ta先接下,再看是否要转介给各领域。因此我虽然主要负责长者服务,却也有机会接触其他人群的个案。
那天正好是我当值,早上刚上班,相邻小区的物业工作人员带着一个号哭不止的大姐过来。大姐40多岁,衣着外貌都很普通,一见我上前就哭着喊“救我”。我赶紧带她进个案室,很快搞清原委。
她想跳楼。
昨天夜里,她在二十几层的家中阳台上站了很久,强烈的冲动一波波涌来,几次想爬上栏杆,跳下去一了百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跳,丈夫早逝,儿子不到二十岁,还在上大学。她拼命捶打自己大腿,最后跑下楼,在小区坐了一夜,才算暂时阻止了这场自杀危机。天亮后她赶紧找人帮忙,第一站去了物业,那边的工作人员常和我们社工打交道,立即带她上来求助。
我按捺住内心紧张,尽力保持冷静,问她是否有抑郁症或其他精神病史。
大姐哭着不停摇头:“我不知道,我没看过(医生),我这样子已经很久了,我为了儿子不可以死的······”
情况紧急,我判断她应该是重度抑郁发作,如果贸然放她回家,难保不会再出事。问她是否愿意立即去看医生,她拼命点头。
事不宜迟,我知会了主任,和另一位残康领域的同事搭档,送她到附近的脑科医院,广州著名的精神病院之一。
这是我第一次到医院看精神科,全程大约3小时,也是体验奇差、对精神科医生顿生恶感的一次。
挂号、候诊,和其他医院没什么不同。门诊大厅人不算多,安安静静,秩序竟然。来看病的,老中青什么年龄层都有。个别看得出异常,手舞足蹈或痴痴呆呆,但大部分人和其他地方的没什么两样,脸色平静或木然,分不清谁是家属谁是患者。
大姐在来时的车上和候诊时,已经大体冷静了下来,不说话也不哭泣。轮到她看诊,我们陪同进去,接诊的是一位四五十岁、一脸冷漠的女医生。
我之前以为,精神治疗是非常专业的领域,接待病人也必须像社工接触服务对象一样,和颜悦色,讲究方法与技巧,保持尊重、接纳、同理心,等等。但这位一见面就颠覆了我所有想象。
“什么病?”医生看了我们一眼,最终盯着坐在她对面的大姐,语气不太和善。
大姐哭着诉说她的情况,没讲几句,就被对面大声打断:“不用说了,你这个是抑郁症,先做个检查吧。”医生低头写单子,大姐再次大哭:“可是医生,我忍不住想死啊,怎么办?”
“你这个病就是这样子的!”女医生停下笔大喝,“先吃点药吧。”她扔过两张单子,让我们带大姐出去检查。整个过程不超过5分钟。
我心中有气,又不好发作,只能陪大姐走出诊室,去找检查科室。医院里无人指引,东转西转,所幸很快找到。
检查项目有好几项,记得其中一个是核磁共振扫描大脑之类,此外就是问卷评估。我们在中心开展长者认知障碍症服务,也经常会用专业评估表,通常是一对一问答,以确保评估对象清楚了解题目,并记录ta的真实表现。
但这间医院的评估室空无一人。一个护士带我们进去,递过来几份问卷后就走了。大姐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小声哭了出来:“我不明白上面说什么。”我只好逐条解释。有些题目很眼熟,估计和以前学过的长者抑郁量表差不多。这类评估量表上基本是选择题,比如问“你觉得自己是否经常感到沮丧”,选填“是”或“否”。有些题目则要求根据自身情况打分,比如“你觉得自己有多绝望”,1-10分,任选一个,数字越大代表程度越深。
大姐很多次做不下去:“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啊。”自我评估本就要求冷静、理性,但对刚发病的她来说,光读懂这些题目就已很吃力。何况有些题连我都看不明白,更无法准确给她解释,比如“你是否觉得自己毫无灵性”。大姐文化程度明显不高,可我也说不清什么叫“灵性”,只好告诉她:“选否吧。”
好不容易做完全部检查,有人过来给大姐输液。临近中午,医院人多了起来,没有专门的输液区,也可能是位置满了,总之大姐只能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打了一个多小时的吊瓶。我猜测注射液中有镇静剂,因为随着药液一滴滴流入静脉,她很快平静下来,直至昏沉睡去。
精神病就诊贵,治疗周期长,医保报销少,大姐这次自费就花了六七百。她是低保户,以后不知还能不能看得起这病。得知可能得长期服药,她可怜兮兮地说:“我没钱啊。”我们只好安慰她先治疗一阵子看看。
吊完针已经下午一点多,我们陪大姐在附近吃了饭,送她回家。也许是药物发挥了作用,大姐显得疲累、低落,和早上相比,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她感谢了很多次,和我们告别。
最危险的时刻终于过去。我把案子转给其他领域的同事,由他们继续跟进。后来听说大姐想换房,因为目前租住的廉租房窗外不远就是立交桥和快车道,车流日夜不停,车声从不间断。她很早就被这些噪音弄得失眠,进而神经衰弱,估计抑郁症也与此有关。
但廉租房不是说换就换,政府卡得很严,最终没有成功。
儿子从学校回来看她,但大姐不希望被他知道病情,嘱咐我们别透露。个案已转交,我忙于其他工作,慢慢不再打听她的消息。
很久后的一天,我从小区家访回来,远远看见她拎着一篮子菜,低头向家里走去,像街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抑郁症并不容易治愈,她如今病情如何,有没有再去就诊呢?我不知道。可我明白,生活并不容易,于她而言,因为有所牵挂,生活仍得继续。
作者补充:个例不代表全部,精神医生依然有很多专业负责的,抑郁症不能只靠个人调适,依然得看病吃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