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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朵夏日的玫瑰

阿勒泰大尾驴 2019-08-29 23:48:36

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还在孤独地开放；

　　所有她可爱的伴侣，

　　都已凋谢死亡；

　　再也没有一朵鲜花，

　　陪伴在她的身旁，

　　映照她绯红的脸庞，

　　和她一同叹息悲伤。

　　…………

第一次听到这首诗歌，是在16岁时的夏天，在一个红楼梦读书分享会上，一位朗读者将它和葬花吟一起吟诵，一个伤春，一个悲夏，从前我们总是为春逝而伤感，近几年来我总觉得夏天不知不觉也变成了格外特殊的词汇，以各种方式被人们赞颂，感伤它的逝去。对于学生时代来说，夏日的结束，是假期，是一个学年，甚至是一个人生阶段的转换，当笼罩在眉间心头炙人的火热带来的恍惚被秋风落叶一瞬间吹醒，一场梦结束了，带着几分凉意，在夏天的末端突然清醒，一切都要过去了。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我最爱穿那双一脚蹬的黄色拖鞋。每天早上七点起床，从汉阳赶到武昌去上九点的西班牙语课，从街道口地铁站出来，骑二十分钟的自行车到武大门口。在太阳最毒的中午，骑车到公交车站，转三趟车回到汉阳郊区，步行三十分钟，去一家培训机构教孩子们画画和讲故事。最后，在转两趟车精疲力尽地回家。这样的生活，我过了整整一个夏天。那时的我陶醉在这样的状态里，仿佛每天的太阳越毒，我越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我还小，在尽早的时刻，我安排着自己的生活，参加各种属于未来的活动。那年夏天我的双腿还尽情地裸露着，母亲那条深紫色的裙子吸吸气也还能穿上，我幻想着未来去欧洲，去西班牙的日子，在越小的年纪，我有着越纯粹越乐观的对于未来的想象，在那样明晃晃的太阳光下，你没法不陷入一种恍惚的梦境里，未来的一切都是可能的，生活最美的样貌展现在你面前，你迫不及待下一个夏天，迫不及待去那个自由，成熟，还带着情欲色彩的未来。当我在十六十七的年纪里，我并没有紧迫感，我总觉得自己抓住了青春，实际上它们这样一转眼就结束了。

十八岁对我来说，是有紧迫感的，因为我没法控制地去想，我只有这一年可以抓住了，当它过去了，我就踏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了，变老的恐惧侵蚀着我，岁月流逝一事无成的感伤困扰着我，这一年的夏天，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就觉得，我不再是个孩子了，属于我的孩童时光已经结束了，我不能再躲在爸爸妈妈的身后，不能在理所当然享受着他们的照顾。在我孩童时代所有瑰丽的奇遇里，这是最后一朵玫瑰了。我想永远当一个孩子，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告诉西语班上的老师和同学我对未来清晰的规划，他们会赞扬我，但当我十八岁时，一切都理所当然了。悲观想来，未来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人生的痛苦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点加倍，我并不是没有面对的勇气，只是对于过去的岁月，只恨不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延长它的魅力。

夏天里，我总是无法控制地陷入对过去时光的迷恋中，几乎在每一个阶段，我都无比希望自己回到稍微往前的某段日子里，再去体验一遍，从苏州回来的时候我希望自己回到出发的那一天，八月的时候想回到初去越南的日子，要离开的时候又恨不得一瞬间高考才刚刚结束。也许在未来的某一瞬我也会无比希望自己能回到此刻，但无论怎么珍惜，无论怎么提醒自己要尽情享受眼前的时光，都抓不住什么，该逝去的还是要逝去，该惋惜的还是会惋惜。

欢乐实在太过短暂，从苏州回武汉的火车上，知道北电录了的消息以后，我搂着琳琳的脖子，快乐地要尖叫起来，我多么希望那一刻我能尽情地快乐，因为两天，只需要两天，一切都会平淡下来，这种极致的满足很久会来一次，无论你怎么看重，离开都是注定。快要离开的那个晚上，我和父亲母亲在外面走了许久，父亲回忆我出生的时候，那个又瘦又长的小婴儿，在九点三十分来到这个世界，她哭个不停，每晚要父母抱着走整宿才能安静，母亲说我从小睡觉的姿势就和别人不一样，身体向外弯而不是向内。走过从前住过的房子，里面亮起的是别的颜色的灯火。当我挽起母亲的手臂时，我不得不接受事实，她的肌肉随着时间而松弛，往昔我只会越来越陷入对过往的迷恋中。

八月最后的一天，离开武汉。早上八点半的高铁，赶错了火车站，在最后十五分钟赶到正确的站台，大大的箱子从父母手中接起，只能一个人拖了，眼看着赶不到站台，父亲想方设法进了站，拉过了我手中的箱子，终于在最后三分钟，他把我送上了车。一个人穿过六个车厢，不停地说“谢谢”和“不好意思”，今后只能我一个人了。关于这天早晨，我曾无数次设想自己会怎样地告别，怎样地痛哭流涕，最后是匆匆和母亲说再见，自己在火车上默默流泪。

秋天要来了，我最爱的季节要来了，最后一朵夏日的玫瑰要枯萎了，那日和最后一个友人道别的时候，她坚持送了我几站地铁，离去时，门迟迟没有关上，我们互相望着，她捂着手，快要流泪，从前很多个星期五放学的晚上，我们搭相反方向的地铁，在彼此的车到来时相互拥抱，等待着24小时后的重逢，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只有信件，只有那些最后遗留的书信，能够伴随着我。往后是什么花种什么花期我无法知晓，我永远也无法做到不陷入对过往的痴迷中，这种悲伤的情绪时常侵蚀着我，但它们给予我梦的质感，无时不刻提醒着我，我一直拥有着多么多么浓重的岁月给予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