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
魏无羡怕蓝忘机去截杀温宁,反手将他一抓。谁知,蓝忘机自始至终一眼都没有分给过温宁,只是死死盯牢了他。两人就这么你拉着我、我拽着你,面对面地瞪眼。 并非无法承受。毕竟当初做出选择时,就已无比清楚,今后将面对的是什么道路。只记住云梦江氏教给他的东西,记住那一句家训——“明知不可而为之”。只是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姑苏蓝氏,向来公认是美男子辈出的家族。这一代本家的双璧更是格外出挑。这两兄弟虽非双生子,容貌却有八九分相似,难以分出确切高下。然而,一种颜色,两段风姿。蓝曦臣清煦温雅,款款温柔,蓝忘机却过于冷淡严正,拒人于千里之外,失之可亲。故在作仙门世家公子排行中,以前者为第一,后者为第二。 为遇一人而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可他家先祖这样一个人物,怎么生得出这么不解风情的后人? 纵使曾翻手为云覆手雨,也终归有一日成为被翻覆的那一个。没有人会被永远奉在神坛之上,传说也仅仅只是传说而已。 自记事以来,金凌从没在江澄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他这位年纪轻轻便独掌仙门望族的舅舅,常年都是冷厉阴沉的。言行皆是既不肯留情,也不愿积德。而此时的他,虽然在竭力压制多余的表情,一双眼睛却亮得可怕。那张永远都写满傲慢和嘲讽、满面阴霾的脸,仿佛每一处都鲜明了起来,竟让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咬牙切齿,是恨入骨髓……还是欣喜若狂。 她说,父亲得知他双亲战败身死的消息之后,一直在找他们留下的孩子。找了许久,终于在夷陵一带找到了这个孩子。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跪在地上捡人家扔下的果皮吃。夷陵的冬春都很冷,这个孩子只穿着单衣薄裤,膝盖部位磨得破破烂烂,两只鞋子都不一样,也不合脚。他埋头翻找果皮,江枫眠叫他,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个“婴”字,便抬起了头。这一抬头,两个面颊冻得又红又裂,却是一张笑脸。 虎符铸成不易,毁去亦难。他尚在销毁另一半的过程中,乱葬岗大围剿便来了。 这件事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任兰陵金氏是如何只手遮天的头号世家,任谁许他何等前程似锦光耀荣华,他也绝不松口一句。反之,他要亲自夜探地牢,把薛洋活活剐成一滩肉泥,再把他召回来重剐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挫骨扬灰?连阴虎符的残件都要费尽心思复原,某些世家当然也对鬼将军垂涎三尺了,怎么舍得挫骨扬灰?魏无羡此时方才知道,这就是个谎话。一阵眩晕上涌,冷笑一声,不知是悲是恨。恨的是当初不知道这件事是个骗局,悲的是即便当初知道它是骗局,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魏无羡笑眯眯指了指自己:“这个如何?”蓝忘机盯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道:“我的。” 随即,退后一步,微微一笑,道:“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不问善与恶,点睛召将来。” 蓝思追欲言又止。魏无羡道:“思追,你最懂事,带一下他们。能做好吗?”蓝思追点头。魏无羡道:“别害怕。”蓝思追道:“不害怕。”“真的?”“真的。”蓝思追竟然笑了笑:“前辈你和含光君真像。”魏无羡奇道:“像?我们哪里像了?”天差地别,南辕北辙的两个人。蓝思追不答,带着剩下的人出去了。他心中默默地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很像。好像只要有这两位前辈中的任何一个人在,就不必担心害怕任何事情。” 薛洋道:“哪用得着猜?肯定是鬼将军赢。只可惜我给他钉了那么多刺颅钉,他还是不肯听话。有些东西太认主了,也很是叫人头疼。”魏无羡不咸不淡地道:“温宁不是东西。” 有了晓星尘本尊作为对比,他发现,薛洋扮演的冒牌货,真真是神似!除了相貌,一切细节都活灵活现,说是当时的薛洋被晓星尘夺舍上身了,他也能相信。 晓星尘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伏在宋岚脚边,他缩得很小很小,仿佛变成了很虚弱的一团,原本洁白无暇的道袍已沾满了鲜血和尘土。薛洋冲他喝道:“你一无事成,一败涂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这一刻,在晓星尘身上,魏无羡看到了自己。一个一败涂地,满身鲜血、一事无成,被人指责、被人怒斥,只能嚎啕大哭的自己! 看着这只簪子,阿箐瘪了瘪嘴,又想哭。肚子里咕咕叫,她从怀里摸出一只白色的小钱袋,还是她从晓星尘那里偷来的那只,又从钱袋里抠出一颗小小的糖果,小心地舔了舔,舌尖尝到了甜味,就把糖又装了回去。 一只被斩下来的左手。四根手指紧紧握着,缺了一根小指。这只手的拳头捏得非常紧。魏无羡蹲下身来,用足了力气,才一根一根地掰开来。掌心里,握着一颗糖。这颗糖微微发黑,一定不能吃了。被握得太紧,已经有些碎了。 魏无羡又道:“今后你打算如何?”宋岚写道:“负霜华,行世路。一同星尘,除魔歼邪。”顿了顿,又写道:“待他醒来,说对不起,错不在你。”这是他生前没能对晓星尘说出来的话。 他还是那一身漆黑的道袍,孑然一身,背着两把剑,霜华和拂雪。带着两只魂,晓星尘和阿箐,走上了另一条的道路。蓝思追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了一会儿,道:“‘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不知他们二位,还有没有再聚首之日。” 魏无羡道:“不是他杀的我。我是受反噬而死的。修邪道如走独木桥,遭受反噬是必然的。不过是早与晚的问题罢了。独木桥总不可能走一辈子。” 它抖抖手臂,两片宽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带着轻飘飘的身躯飞了起来,翩翩然的,落到了蓝忘机肩头。蓝忘机侧首去看自己肩头的纸人羡。纸片人一下子扑到他脸颊上,顺着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抹额上,拉拉又扯扯,对这条抹额爱不释手一般。蓝忘机任由这张纸片人在他的抹额上扭了半天,伸出一手,要取下他。纸片人见状,赶紧哧溜的一下滑了下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他的嘴唇上撞了一下头。顿了顿,蓝忘机两只手指终于捻住了它,道:“不要闹。”纸片人软绵绵地把身子一卷,卷上了他纤长的手指。半晌,这张纸片人才鬼鬼祟祟溜出了这间屋子的门缝。 这一转身,魏无羡登时眼前一亮,只觉如霜雪天降、月华满堂。蓝曦臣和蓝忘机并肩走了上来,向聂明玦示礼。聂明玦还礼,再抬头时,魏无羡的目光一下子黏在了蓝忘机的脸上,无论如何也挪不开了。这时候的蓝忘机,轮廓还有些青涩之气,神色很是认真,但仍是在脸上写满了“不要靠近我”、“不要和我说话”。不管有没有人听得到,魏无羡仍是自顾自开心地嚷道:“蓝湛!我想死你啦!哈哈哈哈哈哈哈!”蓝忘机与蓝曦臣站在一起,一温雅,一冷清;一持箫,一佩琴。却是一般的容貌昳丽,风采翩然。果真是一种颜色,两段风姿。难怪引得旁人屡屡瞩目,惊叹不止。 魏无羡咬住那截红绳,双手把在水中散开的黑发重新扎起来,道:“交代你是不是也和我想的一样啊。”他严肃地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时候每次都冷酷无比地拒绝我,真的让我很没面子。”蓝忘机道:“你现在可以试试,看我有什么事会拒绝你。”冷不防的一句直击入心,魏无羡噎了一下,蓝忘机却还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仿佛完全没体会到自己说了什么。魏无羡扶额道:“你……含光君,商量一下,说情话之前麻烦先打个招呼,不然我招架不住。”蓝忘机颌首,道:“好。”魏无羡道:“蓝湛,你这个人呀!”万语千言不叙,唯有大笑和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