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练习---记《太行文学》2019横河宁园笔会
1.
从住处到达听课的会议厅,要穿过一个门廊。我在门廊碰到匆匆走过的磨粉,觉着那里不对。
“站住!”
“来,让我闻一下……”
莫名奇妙的磨粉,愣在那里。我一眼看到他圈起来的手掌,果然,手里是一把圆溜溜的鲜红的花椒。我凑过去,狠狠闻了闻,是它,浓烈的辛辣的香……藏不住的。
《洛丽塔》中说,世上有三样东西藏不住,贫穷、咳嗽和爱。纳博科夫有没有闻过生长在深山里的正在成熟的红艳艳的花椒呢?
我从磨粉的手里,拣了一粒花椒放在嘴里嚼,一边哼唱着---“踩着一粒花椒去旅行”,嘴唇迅速麻起来,满溢着花椒香。
2.
寒蝉不是某一类蝉,是受了冷的蝉。
噤若寒蝉,是说寒冬来临前,蝉因为冷,即使没有死去,也一声都不再叫唤了。
深夜,大家在院子里聊天,彩霞变戏法般握着一只蝉靠近张暄,她是为了吓唬他。彩霞的目的达到了,只是听说彩霞手中藏着一只蝉,张暄就蹦出了好几米……
“你真的握着一只蝉吗?一只活着的蝉?”
“呀,我最怕这些昆虫了……”
“它毛茸茸的腿没有挠你的手掌吗?”
张暄有表情地提问着,院子里的人有表情地大笑起来……
就是在十几分钟前,张暄说,我是身负使命的人,不会轻易死掉的……我今后的人生,就是克服简缩一切外部的扰攘,集中全部的力量---写,不停地写……他当时的坚定,是成熟的战士的坚定,经过严格的训练,配备有完好的武器,昂扬着奔赴眼前的战场……没有犹疑,无所畏惧。
不过,一只蝉,让他得到短暂的休息。
3.
“宁园”的主人姓宁,是个高大干净的男子,身姿挺拔,短寸的头发,穿洁白的圆领体恤。
早晨,宁总同他娇小利落的妻子,在清洗一个黑色的陶罐,傍边是一大捆干透的带着长长麦秆的麦穗。他们计划做干麦穗的装饰插花。
“做干花,这些麦穗需要药物处理一下吧?”
“是啊,否则容易生虫,没办法长时间存放。”宁总的小妻子和气地回答。
“不过,我们这些并没有处理,因为每年都会收很多,不怕它坏掉,每年换新的就好……”
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这对妙人,真富有!
这次笔会在横河的宁园举办,如今这里是画家写生的基地。现代化的配置,结合深山里所有的美妙,是个绝佳的去处。后来看到彩霞在微信群里介绍:“宁园的宁向鹏、宁俊霞夫妻为这次笔会的圆满完成提前准备,精心安排,不管吃饭还是住宿,都极尽所能。这次有心请他们讲讲在横河创办宁园的初衷和经历,但两口子都是实在人,踏实做事却不事张扬。他们的故事本身就是一部精美的文学作品。”
其实,即使不说,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精彩。
后来,在会议厅,我看到已经插好的放在门边的麦穗干花,门外的山风吹拂着它们,它们只是静静的,稳稳的,站立在那里……
4.
横河的夜晚,走出人居处,就是完完全全的黑,于是,星星就格外明亮起来,不止亮,还多,繁密,铺呈出一条星河。
磨粉说他以前来过横河,夜里的星星像“礼花诞”,他边说边用手比划出一个直径为5厘米的圆,以至于我以为是“礼花蛋”。
他这样说:那天我喝了酒,夜里出来解手,抬起头就被吓住了,星星那个大啊,像礼花诞(蛋),像伸手就可以摘到。
大家并不相信能看到那么大的星星。
“喝酒,解手,听起来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很容易就相信礼花蛋星星也是真实的。”张暄总结。
“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想呢,礼花蛋星星并不真实,那么,解手,喝酒也可能不真实!”我反驳。
我真是个杠精啊,大家不过在说笑罢了……但是,这里流露出的迥异的思维逻辑模式,颇有点哲学的意味呢……
刚刚从外面回来的人说,此刻,外面的星星就有礼花蛋那么大,他也比划了一个直径5厘米的圆。然而,大家并不理睬,只是继续说笑着,也没有人立即走出去求证核实。
5.
去五彩河玩耍,我穿错了鞋子,结果,石头顾不得看,照片顾不得拍,所有的力气全部耗用在爬石头上了,每一步都要找好落脚处,小心踩稳,再被队友拉上去,即使这样,还是掉河里了……
在到达河岸前,我的情绪始终深陷在一种危险的幻觉里。
同一个下午,没有随同大家来河边的聂老师,斜卧在农家土炕上,发微信说:与坐在第三十九层楼沙发上的世界感觉,毕竟还是不同的。虽然这只是一个农家土炕的景观,这里的大地也像城市一样摇晃着,并同样给人以一种驰向未来的危险的幻觉……
同样危险的幻觉,我的只是沉浸在人群中,一种浅薄的情绪。聂老师却永远是一个人,连同一盏鸟巢样子的灯。
然而,我还是要记下在危难中向我伸出友爱之手的队友:阳芳,王俊,戈多,老褚,榆木。
那么磨粉呢?我那个最亲近臂膀最有力的朋友,他自顾自去玩耍了……湿漉漉的我看到已经上到河岸的磨粉,单方面大声宣布:我要和你绝交4个小时。
6.
红沙岭旁的老岭村,几乎是个空村,只住着几个人。这里的房子是石头砌的,领我们参观的李老师说,这房子再住一百年也没问题。房门前是茅厕,顶上或者长满了仙人掌或者开满了牵牛花,不是盆栽,也不是一株两株,是满满一房顶。山上长着核桃树,正结出青绿的核桃。
一个老人住在一院房子里,她七十八岁,一个人住,孩子们搬出山里了,核桃成熟的时候会回来收。她拄着拐杖斜靠着石头墙,早晨的阳光穿过花树,在她脸上闪烁。同行的久儿给老人拍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直了直身体,调整头部的方向,双手握住拐杖。我好奇她展示出的表情,不是老年人的麻木和倦怠,而是自己掌管一切的豪迈。我揣度着老人的个性,她与子女可能的关系,同时充满着对自己的警惕,借着暂时的诗意美化正在凋敝的乡村,是专横霸道的,如同契诃夫所说:“在我的身体里流着农民的血液,农民的美德是不能使我吃惊的。我从童年时代起就相信进步……节俭和正义告诉我:在电力和蒸气里,比在贞洁和素食中含有更多的对人类的爱……”。
随机记下这些片段,在我的眼里,它们是闪亮的,即使是萤火虫似的一点光。笔会的一个夜晚,磨粉、阳芳,王俊和我散步,我们看到很多只萤火虫,有一只甚至在地面滚来滚去,就是那一点光,引起我们的惊呼,引起我们童年的回忆,并在那一刻见证着相同的喜悦,它未尝就是不重要的。笔会结束回家,我的行李变得重起来,里面多了一块五彩河的石头,是阳芳送我的。我看到她捧着那块石头在五彩河艰难的行走,我喜欢那块石头的颜色和形制,并没有说出来。然而,她把它送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