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人张小敬

原创： 小鱼的春天 小鱼的春天 今天

一个是圣眷正隆，被赐银鱼袋的靖安司司丞，一个是囿于死牢待决的囚犯。如果没有突厥狼卫的意外逃脱，这两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交集。李泌敢于启用张小敬，固然有他年轻气盛，更重要的是他有自信。他自信没有比自由重生的机会对一个死囚的诱惑更大。他，张小敬凭什么拒绝！他要什么？李泌糊涂了……

A面张小敬

身为长安最大防贼安保机构——靖安司司丞，李泌想搞掂张小敬履历可谓易如反掌。张小敬，十年安西都护府兵，九年万年县不良帅。他既有赫赫军功，也有过人的机智和缉盗能力。他能在关系盘根复杂的万年县稳稳坐镇九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游走在黑白两道的人。偏偏，他犯的也是唐律中不得赦宥十恶之一——不义之罪。下杀上，吏杀官。

额头微凸，独眼，左边干涸的眼窝只余一道凌厉的伤疤，这就是张小敬。不良帅时，他被称为五尊阎罗，自然得名于他办案凌厉狠辣，不留情面。入狱后，他更是令囚卒避之如瘟疫。一个从尸山中爬过，比劫匪盗贼更狠辣，甚至连死都不畏惧的人，他的过往经历由不得人揣测：他，有什么理由救长安子民？更何况，他还是被大唐，被朝廷辜负的蝼蚁……

张小敬对姚汝能说，在长安城，如果不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就会被它吞噬。九年捕盗经历，他见识过长安平和明媚，平康里的纸醉金迷，接触更多的恐怕是棚屋区充斥着血腥和贪欲，不讲律法没有道义的地下赌场、销金窟、暗桩……对姚汝能来说，张小敬太复杂了。他深谙推案，熟悉刑讯。曹破延，守捉狼，瞳儿都都一一被攻破。他不择手段，为了换取情报，可以亲手牺牲掉自己埋下的暗桩。他一会儿似无情恶魔，一会儿又像重诺的游侠。在这个一腔正义，耿直的姚汝能身上，张小敬恍惚看到了当年那个热血的自己。当年死守烽燧堡，长安，是第八团所有老兵的信仰。他们想象、神往中的一百零八坊花花世界，值得活下来去一趟，值得为之战死沙场。

幸存下来的闻无忌如愿开了闻记香铺。平安的小日子因永王垂涎闻染美貌，熊火帮欲吞地皮终结。对熊火帮和万年县尉而言，闻无忌、闻染不过是他们向上爬的祭品。正义是什么？生命是什么？张小敬要讨，却不知，这，原来就是长安的脾性！

B面张小敬

每个人，都有私心。

朝堂之上，贺监最重东宫和靖安司，右相扯后腿，大理寺元载更是见风使舵，唯利是图，虞部封大伦无恶不作……村野小民无不如是。化名龙波的萧规为了复仇，曹破延为了兴复突厥。守捉郎为财，葛老为利……

唯独张小敬让人看不明白。他不止一次嘲讽：“长安上有天子百官，下有十万强军，怎么抓突厥人成了我一个死囚的责任？”李泌不信，他用赦免死罪都无法利诱他，却凭一句“为了百姓，为了几十万条人命”说服了他？葛老困惑，他许诺张小敬离开长安机会，都换取不了情报。明明张小敬那么惨，为何还死守着这座城？萧规也不懂，同袍之谊都不如陌生的百姓？自私的官吏？这个朝廷病了，身为蚍蜉也要去撼一撼！

看懂了的只有姚汝能，从最初不苟同张小敬的行事方式，怀疑他的意图到一路追随。最后在靖安司陷入危机仍不顾自身安危，在望楼给张小敬“不退”信号。这是一个官阶低微的小吏的信念。在全城缉捕张小敬时，姚汝能私自发出“不要回来，不要回来”的信号，这是一个良心未泯的人的正义。

张小敬在灯楼即将爆炸的瞬间，恍若看到了那些活着的、死去的人站在面前问：“你后悔吗？”

张小敬，实在是个蠢人。在这场长安的浩劫中，成功了未必能换来自由之身，失败了却必定成为炮灰。他选择守护的这座城市里，有登上大雁塔塔顶才能看尽的牡丹，有升道坊回鹘老头做的芝麻粒特大的毕罗饼，有普济寺被和尚偷偷加了荤油的雕胡饭……十年西域兵，他细细咂摸着劫后余生的小确幸。看塔的小沙弥的幸福就是，攒下足够钱，喂养流浪猫；驯骆驼高手阿罗约的幸福是置个产业，娶妻生子；薛姓乐工的幸福是上天津桥吹笛子；舞姬李十二梦想成为当代公孙大娘……

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人的幸福和安宁，不后悔！为了没能踏上过长安这块土地却战死沙场的人，不后悔！为了更好地守护他们的梦想，不后悔！

这本书最打动我的，是张小敬描述他十九年守护的这座城市的一粥一饭，一木一人的深情。十九年来，他看过繁华，看过繁华落尽时的丑陋；他长袖善舞游走黑白两道，也曾狠狠被打脸过，却依然心中有光。长安有幸，因为有他；长安不幸，配不上他的深情和纯真。

看透，却依然心存热爱是一个人最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