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村上春树(10)
编辑 | 思帝乡
大家好,这里是共书,我是古清,继续分享村上春树的《我的职业是小说家》。
写第一部小说时感受到的创作的“舒爽”与“快乐”,直到今天也基本没有改变。每天一大早睁眼起床,到厨房里热一壶咖啡,倒进大大的马克杯里,端着杯子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然后开始左思右想:“好了,接下来写什么呢?”这时候真是幸福。
老实说,我从没觉得写东西是苦差事,也从来没有因为写不出小说而劳神苦形。不如说,如果不快乐,写小说的意义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赞同把写小说当作服苦役的想法。小说这东西写起来应当奔流如川、喷涌如泉。
我绝不是以天才自居,也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的才华。当然,连续三十多年作为职业小说家生存下来,我肯定也并非全屋才能。大概原本就有些资质,或者说不同于其他人的倾向。然而这类事自己思来想去也毫无益处,还是交给别人去判断吧。
我常年以来最为珍视的,就是“我被某种特别的力量赋予了写小说的机遇”这个坦率的认识。而我算是抓住了这个机遇,又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于是成了小说家。说到底,就结果而言,我是被被人赋予了这样的“资格”。
我只想坦率地对这种状况表示感谢,并且像保护受伤的鸽子一样珍爱地守护着获得的资格。我现在仍然在写小说,我为这件事感到喜悦。至于别的,以后再说。
我想谈一谈文学奖这东西。首先以芥川龙之介奖为具体案例来谈一谈。这是个鲜活的例子,并且涉及较为直接、非常微妙的话题,所以也有难言之处,然而不忌惮误会,在这里稍稍讲上几句或许更好。谈论芥川奖,与泛泛地谈论文学奖或许有相通之处。而谈论文学奖,或许就等于谈论现代语境中文学的一个侧面。
这是不久前的事。某文艺杂志的卷末专栏写到了芥川奖,其中有这么一段文字:“芥川奖这东西大概是相当有魔力的。因为有落选后大吵大闹的作家,所以其声名益发响彻云霄。又因为有村上春树这样落选后对文坛避而远之的作家,所以其权威性益发明显。”这篇文章的做着叫“相马悠悠”,相比是化名吧。
我的确在许久以前两次入围芥川奖,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两次都没有获奖,而且也确实一直在相对远离文坛的地方做着自己的事。然而,我和文坛保持距离,并非是未曾获得芥川奖的缘故,而是因为我对涉足那种场所一无所知又了无兴趣。在两件本来毫不相干的事务之间随意瞎找因果关系,未免叫我困惑。
看到人家这么一写,世间没准就有人老老实实得信以为真:“哦?原来村上春树是因为没有得到芥川奖,才远离文坛去混日子呀?”只怕一不留神,这种说法就会变成世间公论。
我原以为将推理与结论分开使用是写文章的基本原则,难道并非如此吗?虽然我的所作所为还是那副老样子,可从前被说成“受到文坛的冷落”,如今却被说成“对文坛避而远之”,或许应当额手称庆才是。
我之所以居于距离文坛较远之地,原因之一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当作家”。我作为一个普通人过着极其普通的生活,有一天陡然起意写了部小说,而那部小说一下子就摘取了新人奖。所以文坛是怎么一回事,文学奖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几乎丝毫不具备这类基础知识。
而且那时我还有“正业”,日常生活总而言之忙得够呛,处理一件件非处理不可的事务就已经手忙脚乱了,这也是原因之一。就算长了三头六臂都不够用,哪里还有闲心去纠缠那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当上职业作家之后,虽然不再那么忙碌了,可心里一寻思,这是又过起了早睡早起的生活,几乎每天都去运动,拜其所赐,晚间几乎不再外出应酬,因为也不曾涉足新宿的黄金街。
我绝不是对文坛和黄金街心怀反感,只是碰巧在现实生活中既没必要也没有时间与这些场所建立关系、前去造访,仅此而已。
至于芥川奖是否“有魔力”,我就不太清楚了,是否“有权威”,我也一无所知。而且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这类事情。迄今为止有谁得过这个奖,又有谁没得到这个奖,我也毫不知情。
从前就没什么兴趣,现在也差不多一样兴味索然。就算像那个专栏作者说的,芥川奖是有魔力的东西,至少那魔力并未波及我身畔。大概是在半道上迷了路,没能挣扎着走到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