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门记
1
此处说的串门,特指去同学家里玩。再缩小点范围,此文想说的是我在初中毕业前去同学家串门的经历。
想起来,关于当年串门的事,还真有不少可说处。一是串门历史悠久,最迟在小学五年级时我就开始去好几里路远的同学家玩,还过夜呢。二是串门的频率和范围都应该算可以,记忆中,似乎不断地在去这个同学或那个同学家玩,尤其初中转学后,班里差不多百分之七十的同学家都去过了,甚至在初三第二学期,中考在即,还步行十几里路,去隔壁班的同学家玩,以致有老师气急之下骂我“十三婆”。
2
小学的串门经历中,能记住的主要有两次。应该都是在五年级吧。当时读的是村完小,同学来自二十几个不同的生产队,分布在不同的山岭、山凹或山脚开阔处的村庄里,有的村庄间相距很远。有次周六和一位姓崔的女同学去另一位叫生琴的女同学家玩。生琴家在一个很高的山岭上,屋前屋后都是梯田。她家人对我们很热情,烧了很多好吃的。晚上我们仨挤在一张床上叽叽喳喳,开心得不得了。因为担负家里割猪草的任务,我随身带了一只很大的竹篮,第二天生琴她妈让我去她家田里掘了一篮子草子,免去了我的“后顾之忧”。其他什么不记得了,反正那绝对是一次快乐的串门。
另一次味道有那么点尴尬。不过也许恰恰是那点尴尬让我记忆更深刻。也是周六,我和同学卫芳决定下午去另一个好像也叫什么琴的女同学家玩(当时学校好像周六下午放假)。琴同学家在一个名叫木坑坞的山凹里,离村完小有大约五六里的盘山公路,而我家就在学校最边上。于是我们说好在我家吃了午饭再出发。到我家时,我妈刚干完活回来,人很累,而且下午还要干活,原本打算中饭随便弄点吃的,却不料我突然带回两个客人,气得不行,当场就没给我好脸色。气归气,饭还得做。但我妈也真够厉害的,当着同学的面,就烧那顿饭的功夫,还要求我出去割猪草。我知道那是她的一种“惩罚”,但那种情况下,与其在家等饭吃,还不如出去割猪草,于是我们仨就出去了。再回来时,不光饭做好了,我妈的火气也过去了,很客气地招呼我的两位同学,皆大欢喜。饭后,我们仨有说有笑走了长长的盘山公路赶到琴同学家,却不料竟再次遭遇尴尬:种种迹象表明,我们并不受欢迎,她爸妈都没怎么搭理我们。但我们似乎的确比较迟钝,或者说对大人的冷淡之类并不是太在意吧,照样该干啥干啥。我和芳都随身带了篮子,我们先去割了一会猪草,然后又去琴家后面的山上挖兰花草,一直捣估到晚上。晚餐菜很简陋,显然没有待客的意思。更尴尬的是,第二天早晨我们还未起床,竟听到琴的妈妈和姐姐在议论,好像说我和芳不懂事之类,别人家这么忙还来添乱。于是,我们无论怎么迟钝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吃过早饭就离开了琴的家。恰好有一位男同学就住在附近,我们顺便去他家转了转,不曾想他妈对我们非常热忱,不光招呼我们留下吃午饭,还让我们去他家地里割草子。这份意料外的热情给了我们极大的快乐,之前那点尴尬的感觉很快抛诸脑后。那天,我们很轻松地完成了割猪草任务,在男同学吃了午饭,带上猪草和兰花草,开开心心地满载而归。
3
转眼上了初中,同学们来自本乡的各个村。虽然绝大部分同学之前都不相识,但新学期尚未过半,新的友谊已开始蓬勃生长。而表达友谊的主要方式就是串门。本乡所涵盖的长潭、浮塘、茅山、章里、朗村等差不多所有的村都留下了我去同学家串门的足迹。有时周末去,有时周三晚上去住一宿(学校允许寄宿学生周三晚回一次家)。印象最深的是进入初冬后的某个周末,几个女同学结伴去茅山的琼家。琼有三个妹妹,最小的还没上学,头上长了很多虱子,她妈忙着干活没功夫管,我们便主动请缨为小姑娘洗头和捉虱子。那么多年过去了,那次串门的其他细节都忘了,几个人在太阳底下聚精会神地帮小姑娘捉虱子的一幕却一直留在了记忆里。
去的最多的属玉琴家。她家刚好在学校和我家的中间。学校规定寄宿生周日傍晚必须到校,每次我都先走到她家,然后两人再一同去学校。寒暑假两人则隔三岔五不是她来就是我往。玉琴家祖籍台州,她妈待人特热情,每次我去,都能吃到好吃的,鸡蛋烧米线、冻米糖、馒头干等等,我脑海里因此留下了台州人特别会弄吃、特别热情的印象。
去的多的还有兰芳家。她家在长潭村海拔一千多米的山上。从初一相识开始,到六年后她家迁到山下前,几乎每个暑假我都要却说她家住上好几天。从我家出发,步行四里左右的公路再开始登山,大约两个多小时可到兰芳家。山上好玩的事很多,兰芳和她的两个妹妹带我一起去溪涧捉鱼,或到竹林掘笋,再或者翻过几个山湾到另一户村民家串门。无论做什么,我们都肆无忌惮地亮着大大的嗓门说笑,因为除了满目的绿色和风吹鸟鸣,天地间似乎就只有我们了,没啥可顾虑的。高山人家的夜晚真不是一般的寂寞,屋外是密不透风的漆黑的夜,以及风声和不知名虫子之类的叫声,而我们在屋内昏黄的灯光下无所事事。于是开始讲鬼怪故事,本来想吓别人,结果自己先吓得不行了。
4
在本乡的中学读完初一后,我转学到了邻乡。作为插班生,举目全是新同学,一开始自然少不了陌生和拘谨。但少年的心真的是很容易就捂热了,新同学转眼就又成了老朋友。于是,更大范围的串门生活开始了。而且因为家离得远,没法每个周末都回去,反而有了更多时间去同学家。经常是在周末前一天,哪个同学说一声“明天去我家吧”,然后第二天就一起回去了。
和小学时串门带一篮子猪草回家不同的是,那时去同学家,返程时同学妈在给自己孩子准备好够吃一星期的咸菜时,也同样会将我带去的菜罐子装满。如果同学的菜里加了一个荷包蛋,我也都是有份的。对此,同学妈觉得顺理成章,我也理直气壮地享受。有些同学家相距很近,去一个同学家时往往也会顺便到另几个同学家逛逛。还有不少走读的同学就住在学校附近,我们住校生于是总能想办法见缝插针地溜到哪个同学家玩一会,有时还会蹭顿饭。快毕业时串门蹭饭的范围甚至延伸到了男同学家。全班总共大概四十个同学,两年后初中毕业时,我已去近三十个同学家吃过饭,在近十个女同学家留过宿,与好些同学的家人都已非常熟悉。说起来,那时虽不像现在孩子学习压力那么大,可总归还是紧张的,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精力和热情乐此不疲地到处串,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有一点毫无疑问:相比较现在,那时的孩子绝对是放养的。当然,我说的是农村孩子,城里孩子的事咱就不知道了。
记忆中最特别的一次是某个冬天的周末去阿珍家。她姐周日出嫁,她邀请我一起回家喝她姐的喜酒。周六晚上,我和她们全家人(她父亲、她即将出嫁的姐姐和她的两个哥哥,她母亲已于几年前离世)一起吃了饭,然后围着大火堆烤火,说了很多有趣开心的话。第二天和她们家的亲戚朋友一起享用喜宴,吃了中饭,又吃晚饭,然后带了满满一大罐平时吃不上的好菜返回学校。
去的最多的是良鑫家。不光平时去,放假了也去。她妈烧的霉干菜油水特别多,还多次吃过她妈煎的荷包蛋。中考那年,我家要建新房,正月初六就把老房子拆了。全家人借住亲戚家,我连做作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拆房当天,便背着书包去了良鑫家,一直住到开学。
去小红家时,她爸总是一个劲地夸我成绩好,我嘴里谦虚着,心里其实挺受用的。也因此总是喜欢去。
有段时间,我们几个女生经常溜到学校附近的红霞家过夜,趁她父母外出在她家大闹天宫。烧东西吃,偷小说看,挤在一个房里谈天说地。就在那段日子,平生第一次看了所谓的黄色小说,手抄本的《少女之心》,心惊胆颤地看,看得莫明其妙,其实什么也没看懂。
被老师骂“十三婆”那次,是去隔壁班一位叫美琴的同学家。当时离中考已经不远了,按理不该去,但经不住美琴一再邀请还是去了。骂我的老师姓张,教我们数学,还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一直视我为最得意门生,期待我中考能够出彩,却见我如此紧要关头还跑同学家玩,觉得我简直拎不清,恨铁不成钢,又气又急,以致脏话脱口而出。
……
5
关于串门的记忆还可以写上很多很多。
但,还是不写了吧,恐有人读了会羡慕嫉妒恨。
又想,羡慕嫉妒的,或是我自己吧?
那样恣意的快乐,那样无拘的心境,难道我真的曾经有过?
隔了三十多年的时光再来回望,恍如隔世,仿佛梦幻。
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