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行纪(七)漫步在定州城内外的闲适与感动

2019年1月20日晚-21日,定州
结束了曲阳,我又回到了定州,回到了定州清真寺对面的宾馆里。
宾馆老板见我又来,热情地给我安排了一间还算不错的大床房。那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在房里上厕所的时候被反锁,厕所的锁把手断了,即使用毛巾也怎么都拧不开。
大声呼救?在厕所里过夜?还是算了。看着手机还有电,就在地图软件上找到了店家的电话拨过去。
“你好?”
“你好,是XX宾馆吗,我是你们房客,我被锁在厕所里了。”
于是定州的第一天结束在这无厘头的有惊无险之中。一夜安眠,第二天的任务,便是在慌忙而冷漠的城市里一个人背包寻访定州城内的文物古迹了。
第二天一大早,在宾馆附近吃了饭,便背着包步行去找定州汉墓。这处汉墓在一处小巷子的尽头,还算不难找。路上可以路过净众院塔基地宫,但并不开放。

于是,便是所谓的定州中山汉墓了。
这处汉墓疑点很多,早年清代人以为此墓为中山靖王墓,但满城汉墓发现之后显然便否定了此说。之后的考古发掘确证此为一砖构多室墓,并被认为是一座“东汉晚期侯级墓”。无疑,这一判断还是公允的。因为作为一座东汉墓,其并无题凑墙的特征已经暗示了其等级不是王墓。而其宏大的规模,不用汉画像石,出土玉衣片等特征,亦暗示了其等级属实不低,定位侯级墓刚刚好。









尽管等级不低,但此墓看点并不大。华美的汉画像石,于血统高贵的王侯是不屑使用的,因此也为此墓减少了些许看点。所幸墓室之上的墨书题记十分有趣,笔画波磔十分清秀,也颇有气势。
中山汉墓的院子里除了一处地宫外,还有北庄子汉墓迁移过来的题凑石刻。原墓的石刻遭到迁移,显然并不是一个尽如人意的结果。冷落的石刻一个个排列在简陋的屋廊之下,与杂物为伴,却丝毫不掩其价值。这些石刻原为北庄子汉墓的题凑墙上的题凑石,题凑石筑城一座回廊围着墓主人的梓宫,便就是东汉诸侯王“石材题凑”的特殊葬式。而北庄子汉墓题凑最令人惊奇的便是在于其上的题字。这些题字内容多为地名与人名,一般认为是工匠的题名。除其文本上的巨大价值之外,在书法方面,北庄子汉墓题刻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名品。原因在于其题刻多为东汉民间字体,多别字、反书、简化字,这些信息对于研究早期汉字及古籍考释有着至关重要的参考作用。







偌大的院子,一个人细细地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地欣赏着气势恢宏的东汉题刻,实在是一种荡气回肠的体验。题刻之中,一笔一划都凝聚着那一位位千年前的匠人的心情与感触。观其字,亦见其人。
走出汉墓的院子,沿着冬日的定州街道向西,便是明代的大道观玉皇殿。其殿内有珍贵的明代壁画留存,因此而上了国保。而如今却因管理原因一锁了之,无缘一观,令人扫兴。




只好再步行去王灏庄园。这处庄园紧挨着大街,是一座清代中期的大院,格局保存非常棒。而如今再走进去,里面已经是严重失修的棚户区大杂院了。一整个大院被不同的主人划分得七零八落,不同区域之间的情况也不尽相同,如今情景也不得不让人感慨数百年来时光无情了。






走出庄园,沿着大路向北,用长达半生的时间等来了一辆公交,下一站是定州贡院。
定州贡院是当年辖区内举行乡试和会试的地方,且具有文武两科考场,再加上其格局完整,建筑风格也特殊,上国保也确实不虚了。有材料说其为北方现存唯一考院,其实不确,至少我知道的新郑考院部分建筑和兖州府考院(东考院,在现在的曲阜城内)大堂二堂都还在。












贡院西边一墙之隔是静志寺塔基地宫的地址。这处塔基地宫遗址藏在一处院子里,反正进不去,拍个碑权当打卡。


定州城中心的最后一站是定州文庙。定州文庙2013年才被录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行列之中,说实话真的有些晚了。尽管定州文庙现存建筑皆为明清,且等级不高,但其完整而宏达的格局还是十分令人振奋的。定州文庙东路为崇圣祠,中路为文庙,西路为明伦堂,是十分典型的左庙右学格局的黉学建筑群,而如今三路建筑都还在,这种留存放在全国来看也真的是极其难得。











只可惜如今的定州文庙,明伦堂一路建筑因被附近一个学校圈占而关闭。正门大修,而只好从学校大门看一下明伦堂的背影了。
失望的定州文庙之后,坐公交去了定州城西的武警医院。这处医院里,便有定州最为著名的神物之一——定州雪浪石。
只不过在到雪浪石所在的医院之前,自己还是有些忐忑的。因为此处武警医院在数年前已经改为不对外开放,能不能瞻仰到雪浪石却还是个未知数。心情忐忑地从武警医院下车,一个大妈见我要进医院,马上开始“连番轰炸”地告诉我此处武警医院已经不对外开放,想看病找她(?)。站在医院门口,果真如今的医院已经是兵哥把守了。也确实有些失望。
趁着大妈还在轰炸之余,我敲开医院门口的值班室窗户,“索性试试吧,来都来了。”心里这样想着,便把大妈撂着,和值班的兵哥聊起来。
“你好你好,咱们这个医院已经不对外了吗?”
“对,几年前就是这样了。”
大妈见状,赶紧又加大了轰炸力度:“小伙子你要看什么病,你给我说,他们这早就不对外了。”
没理大妈,但我终于对兵哥摊牌:“想问一下,最近在做一个调查项目,需要看一下医院里的雪浪石,想问哥能帮个忙问一下领导吗?”
“雪浪石?”兵哥不解,他好像并没听过。
“雪浪石啊!就是那个,北宋的大文人苏东坡园林里的那块石头,他亲自给捡过来题过字的,很有名的雪浪石。苏东坡那时候在这有个园林,现在就剩那块石头在这了。”
趁着值班兵哥还在迷茫之中,旁边的看病大妈居然转变目标帮我说话:“对对!雪浪石,咱定州最有名的一块石头,以前还是咱定州一大景观,可得让人家小伙子进去看看。”
“你说的这个雪浪石是挺厉害……是在我们医院里?……怎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就在那个楼后面,帮我问问你们领导,他一定知道。”我指了指医院里的一座大楼。
善良而又将信将疑的小哥关掉窗户,拿起电话说了一会,我和大妈在门外耐心等着。没过一会,小哥居然打开窗户,“进来吧,把你证件留着。”
我和大妈同时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大妈便去忙她的去了,我则跟着一个带路的兵哥绕过那个楼,终于见到了那块神奇的雪浪石。傍晚的余晖照在旁边大楼的玻璃上,又反射在了这块历经千年文脉的小小雪浪石上,却也给它镀上了一层难得的神圣。









千年前的宋哲宗元佑八年(1093年),苏东坡被贬到定州任知州。而遭遇人生失意的苏东坡却并没有在痛苦中沉溺太久,又开始了他心心念念的游访出行。一日,苏东坡偶遇一块“雪浪石”,或许是觉得这雪浪之间却也有自己内心的骇浪,便专门将其配作了一尊大理石盆,并刻诗作为留念。“异哉驳石雪浪翻,石中乃有此理存。”苏东坡待这块石头如同他的知己一般,贬谪的悲痛,却全然被他忘了。
而苏轼面前惊涛骇浪般的雪浪石,最终却只陪伴了苏轼八个月。在此之后,东坡再贬英州,惊心动魄的雪浪石从此化为苏轼的一抹惊梦,再难复见。“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国山水聊心存。”被贬岭南的苏东坡再忆起雪浪石,却只能为其作诗不断。此时他梦里的雪浪石,是对往事的留恋与对祖国的深深忧虑。雪浪石上的层层巨浪,却也是正是苏轼一生灵魂与风骨的真实写照。
看过雪浪石,不舍地坐公交车回了定州火车站。如千年前的苏轼一般,雪浪石,或许再也不见了。独自一人的旅程此时却还远未结束,我又坐上火车,下一站,保定。